出宫

    又是一日,临晖宫那头又传唤起太医,听闻是七皇子无故起了高热,故又传出些流言,宫中气氛再度绷紧。

    然泽华殿这头却是不受影响,因明昭帝终于定下开府之日。

    ——十四日后,也就是腊月初七,沈继梧将搬入朱雀街的公主府中。

    如此便导致一连三日,沈继梧都待在库房中,连带着温不觉与疏言,愣是熬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好似晚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还有好些时日,殿下怎如此着急?”片刻闲暇片刻里,疏言实是没忍住。

    短短三日,才短短三日,她眼下便生出乌青,比整宿不眠还要来得严重,不敢想要是多来几日,是这日子先到头还是她先到头?

    温不觉也是苦笑,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沈继梧。他朝里望了眼,里头的人仍在逐一比对:“许是怕生变故。”

    疏言捶了捶疲软的双腿:“不是有册子么?且不说需得三人以上才能进入,被查出也是死罪,哪来的通天手段?”

    温不觉先是一怔,“这便你少经事了,宫里宫外有钱帛总是好办事的,”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许是觉得说得有些多了,便拍拍脸得了些精神,转而道,“你且歇着,咱家先进去了。”

    回应他的,是疏言瞪大的双眼。

    这才歇了多久……天,难不成人与人间当真存了铁的区别不成?

    她认命般地起身,拖着不想动弹的身子跟上了温不觉。

    ……

    库房中琳琅满目,沈继梧终是赶在宵禁前清点完,然心情却是低沉几分。

    ——尽是些撑场面的。拿不出惹人笑,拿出来又仅供观赏,除却金银些许,珠串几箱,剩得便是几间铺子,不温不火地供些零用都勉强。

    玉珠滚过掌心,沈继梧盘算着开府事宜。

    依照大雍礼法,礼部会尽数安排,绝不容许当中有逾矩之举。然人之情乃常理,故封号、添礼、开福人三者又特意留出,好供他人做些文章,也供皇子皇女做些脸面。

    其中,封号象征帝王态度,若非盛宠皆由礼部撰写皇帝挑选,无一不是美名,即便是被厌弃如沈继梧,也得了个“成安”;

    添礼则是天然有着亲近疏远,至于礼箱内里如何,那又是冷暖自知;唯有开福人,可由皇子皇女拜请,有的是说法门道。

    以平文帝在位时的皇子皇女为例,在意如废太子,非当世大儒不可;不在意如明昭帝,请的是胞兄文熙帝,而文熙帝则是一位老太妃。

    开府开福,自是讨个口彩。

    可即便是沈继梧也不得不承认,废太子请来时任太傅的王和一后,朝野间名声威望都到达空前高度。

    沈继梧心念一动。

    她确实也该寻个合适的人,当是办得漂亮,若一箭双雕自是更好。

    ……

    天蒙蒙亮,白雾拢上暗金螺狮,金甲侍卫点头示意间便替换掉一班。车轮滚动,马车径直驶出。

    “里头的是哪位?怎的如此早?”

    往常这时,别说人,连鸟都不得醒来吃早起的笨虫,今儿个怎么着,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

    赵悯浓眉下眼神炯炯,远远望一眼便收回目光。

    与他一同值守的高陂哈出一口热气:“应当是那位蛇蝎心肠的五殿下。”

    “嗯?怎么说?”赵悯不久前才从训练营中出来,和高陂这直接被塞入宫里混俸禄的家伙不同,消息闭塞得不是一点半点。

    高陂也知身边的赵悯不是装模作样,故也稀得解释一通来龙去脉:“想必悯兄是有些运道在身,恰逢尘埃落定之时。”

    “这话说得……难不成还能牵连我等毫无干系之人?”赵悯搓搓手,趁旁人不注意,迅速揉了揉毫无知觉的双耳。

    今岁着实冷了些,多加了好些衣裳仍是有些扛不住。

    高陂“诶”了一声,“还真不定,说不成出京也是有机会”,又见赵悯动作,知其是在担忧家中老母和小妹,便挺起胸脯,“我办事你当是放心的,罚你休沐时陪我喝上几杯。”

    本以为会遭拒绝,不曾想这人竟是道:“那感情好,就是莫要以茶代酒才好。”

    “一定一定。”高陂目视前方,“不过话又回来,悯兄当真一点想法没有?”

    这可是五殿下,人尽皆知的和善主儿,竟也不是个心善的,该碎了多少郎君的心哦。光他身边的,就不下五个失魂落魄的。

    赵悯耸耸肩,一本正经:“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乃一介侍卫,整天光是思量俸禄,便耗尽了心神……”

    不等话落,高陂猛地一拳砸向赵悯:“不提了不提了,听着炊饼都要吐出来了。”

    至于两人言语里的正主,沈继梧正半掀帘栊,侧眼打量着久久未见的京城。

    “殿……郎君还是放下罢,若天公不作美,慌了神可是要难为奴的。”

    温不觉面部绷紧,习惯性弯腰双手交于胸前,可一想到沈继梧的嘱托,便浑身发痒似的挺直了背。

    瞧着他这副屁股着火的模样,疏言悄悄转过头,不料眼尖的温公公仍是注意到那份笑意,也不惜得其它,竟是取笑道:“也不知哪个妮子,往日说得好听,今日却是眼巴巴跟了出来,最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疏言脸一红,自是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女子最是口是心非!”怼的温不觉那叫一个哑口无言。

    他只好巴巴望向窗沈继梧,可那一身男子装扮的人仍是望向外头,神色间竟有几分痴。

    ——街道交织,屋舍井然,夹岸立墙,有热乎胡饼,也有艳丽脂粉;有果麦菜蔬,也有珠宝首饰;有挑夫走卒,也有郎君书童……热闹得仿佛装进人生百态。

    随即,一道青色身影突兀闪过,沈继梧便又失了兴致,却恰好瞧见温不觉和疏言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向往,只觉好笑,便顺着问道:“可要逛逛?”

    疏言坦然得紧,然温不觉眼神莫名有些躲闪,甚至避开往日模样,装出一副怪异的笑面。

    依着疏言的话,那便还不如沾上几撇八字胡来得阳刚,七尺有余的身形气势还不足五尺,也不怪乎殿下让他做个哑巴书童。

    沈继梧指节轻敲,琢磨不出今日备的茶水味道。

    ……

    此事便如此定下,一行人走街串巷,慢悠悠逛遍这坊市,偶遇中意的物件,沈继梧便做主都买下。直至那午时将近,马车才拐进一狭窄小巷,停于一普通门户。

    宅外有樟,宅内无响。

    温不觉先是上前叩门,不见人来;后是疏言呼喊,不闻脚步声。二人面面相觑,沈继梧却命二人搬来一旁杂物,于院墙处堆积成半人高,随即无视掉异样目光,一跃翻过院墙,恰落于一雪堆。

    沈继梧刚稳住身形,便闻一稚童脆声呼道:“阿爷!人,人没啦!”

    随后里屋传出一老者声:“你这顽童,胡咧咧些什么?老夫才离开一刻钟不到,人如何便没了?”

    伴随乒乓声响,一白须白发老者手拿锅铲而出,听闻“咯咯”声一片,直叫喘气之时,沈继梧才出声唤道:“老师。”

    那老者挥舞的臂膀一顿,这才正眼看向走了偏门的沈继梧,随即捋顺胡须,清咳几声,唤书童去门外接礼:“说了多少次,老夫并非殿下之师。”

    说罢,又唤来稚童:“燕雀,来见过五殿下。”

    那稚童歪头打量片刻,便摇摇晃晃跑来,一个没站稳直接扑进沈继梧怀中。感受到那一团的沉重,她身形一僵,下意识要推开,可不待反应,唤作“燕雀”的小人便自行离开,像模像样拱手作揖:“燕雀见过师姐。”

    沈继梧摸过她额顶绒发,细软好似新芽:“你是谁家的,怎的唤我作师姐?”

    燕雀脆生生答道:“师公给燕雀讲过,五殿下便是燕雀的师姐。”

    “原是如此”,沈继梧轻拍燕雀,故作为难,“那你可是平白长了一辈。”

    随即习惯性朝后伸手,却不曾等到温伴伴递来糖块,这才意识到老者并未放人进来。

    她一阵失笑,也只好轻声道:“师姐今日没带蜜果子出门,下次再给你尝尝可好?是你温家阿兄亲手做的,很是可口。”

    燕雀却是望向老者,老者神情柔和,笑答;“倒是麻烦殿下,燕雀吃不得这些。”见其嘴能挂起茶壶,便又吓唬道:“吃了牙里可是会长虫子的。”

    吓得燕雀捂嘴连连后退,老者反是哈哈大笑。

    “她还小,放纵些也无妨。”沈继梧无奈,“老师总是如此。”

    “可不是也糊弄住了殿下?”老者理所应当,又连连摆手,“若殿下要哄燕雀,倒是不妨堆个雪人,毕竟说来还是殿下之过。”

    沈继梧这才意识到,那雪堆并非雪堆。

    她想了想,抓起一把雪捏成糖球,又捡起来两颗石子塞入其中,随后轻轻放于燕雀手中:“且顽可好?”

    见燕雀懵懂,随后才问老者:“老师可会留本宫一顿便饭?”

    ……

    沈继梧是被扫地出门的,老者拿着扫帚,燕雀提着雪桶,像是赶瘟神一样,将孑然一身的沈继梧赶了出来。

    疏言不解,温不觉解释道:“那人若是不愿,就是陛下亲临,也当是如此,事后还得恭敬唤上一句‘曾夫子’。”

    曾夫子,单名一个“蕴”,字扶道,少时无才,于三十有五方入朝堂。随后便承皇子皇女之师,先后侍奉过三位帝王,于嘉元十年致仕。

    温不觉望向神色无异的沈继梧,幽幽长叹听得直叫人发笑。

    “早便说过,是来探望一位师长,何须如此惋惜?”沈继梧端详掌中玉珠,色泽晶莹通透,一瞧便是精心准备的。

    温不觉却是苦着脸控诉:“分明是殿下失了策。”

    沈继梧满眼诧异:“可夫子要支会钱寅。”

    温不觉这才松了口气。

    钱寅,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寒门出身,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是礼部侍郎,在京城百姓中是出了名的好官,与他家夫人更是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是请来做开福人,寓意比中年妻女皆亡的曾蕴还要来好。

    然沈继梧收回玉珠,别过脸轻声道:“本宫谢绝了夫子的好意。”

    礼部侍郎是礼部侍郎,可于如今而言,不若借风使力,起不了也落不得。

    沈继梧思量片刻,道:“走,去清风阁讨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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