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郑世恒答得畅快,“总不能是某?特意赠予玉簪不成,反是在背后无端奉献……不识好歹也莫过于此。”
说罢神态间也变得轻佻,而沈继梧简直要被气笑。
“郑世恒!做便是做了,何须再三试探本宫?!除非……”沈继梧话音一转,“郑国公府有了某种变故,以致于……让你担忧本宫会站在对立面。”
前世郑国公府衰败时,已是沈继梧身处邕州的第五年,且彼时郑世恒投身楚王一派,郑世柏则支持齐王,不过两派争斗……此刻竟已有了预兆么?
沈继梧盘弄着菩提珠,却于记忆里理不出关键线索,这无疑有种脱离掌控的不安,而郑世恒显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他举杯相敬:一言表述模糊之过错,二认生性多疑之遗憾,三道知己当前之荣幸。
几番表述下来,若非沈继梧深知这厮善真中混假,心中定要有所触动。
然而沈继梧厉声打断道:“本宫可当不得!郑二郎君不如直言,今日邀约可是为谁?”
昨日方才出宫,夜晚便递了信,如此仓促,定是临时主意,且需沈继梧表态……
郑世恒呐郑世恒,你总是能将利益最大化。[良缘]一断,便开始铺设新桥,又不愿舍弃旧道,进而成了同分一杯羹,甚至误导沈继梧,郑国公府难以由一人掌控。
沈继梧心中冷笑连连。
“殿下可也与人有约?”郑世恒很快也意识到。
要不说太过熟稔并非好事,沈继梧难掩厌色:“曲池那几个铺子传了消息。”
郑世恒无须思索,便知是盈亏之事。那账目他也见过的,有道是收支平衡,实则宫里还得额外搭上修缮费。
斟酌片刻,他问道:“殿下可考虑出手?”
“怎么?”沈继梧张口便是阴阳,“郑二郎君离了本宫,终是下定决心学那陶朱公?”
从前几般劝说,而今主动请缨……沈继梧眸光颇为讥讽,“拿本宫做筏子还不够,又念着本宫的铺子,郑世恒你当真玩得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殿下此言差矣,”郑世恒笑意不减,“殿下分明也是愿意的。”
沈继梧一声冷哼。
郑世恒何许人?自是敏锐察觉当中不满,猜出因果自也毫不费力,到底是出宫那日生了嫌隙,以致于从前长处反是成了忌惮。
一番思量,郑世恒敛起面上笑意,一字一顿道:“殿下,区区郑国公府……”
无人非它不可,反不如……一府衰而万府起。
沈继梧:“……”
这是郑世恒第二次主动提及,而上一次是在九年前,眸中是同一般的郑重。
无趣,你知我知而不落实处的东西罢了。
沈继梧视线转向门口,那处许久前便没了动静:“够了,郑二郎君将皇兄请进来吧。”
话音一落,木门随之而开。
“卧邱说得的确不错,”人虽未现,音已先至,“无须多言,成安自是知晓。”
郑世恒起身行礼后退出,沈继梧瞥了一眼,吩咐春雨道:“你去门外守着,顺便问店家要些雪水,将本宫带来的茶好些煮着……哦对了,再加些黄连。”
这便是只能两位殿下知晓了。
“成安总是这般贴心。”沈承璟掏出袖中帕子,将椅子擦了个干净后,方才坦然落座。
“三皇兄惯会打趣我,”沈继梧将茶盏推前,“本就是临时之处,再不谨慎些,怕真是要卧床半月。”
沈承璟低低笑出声:“倒也是,看来下次相约,地点该在齐王府。”
“自然。”沈继梧道,“出宫前还听王福公公说了一嘴,他要同凝琇女官说说情,免得年关宫宴时处处团圆,宫里头只剩陛下一人……想必很快有消息?”
“应是。”沈承璟并无神情变化。
沈继梧恍若无觉,“说起来,前些日子本是要拜访三皇兄的,都到了府邸前……”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罢了,能顺利开府已是大吉,过程便是曲折了也无妨。”
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那日沈承璟身在府邸,却与其他两位一同被明昭帝斥责,期间还牵扯成安中毒一事,可谓是从头到脚都透着疑点。
且郑世恒突然投靠,想必与之有关。只是沈承璟并未能调查出来,而成安如今主动提及……是再好不过。
“成安这意思,”沈承璟略微停顿,“竟是有人从中作梗?”
“也不算是……”沈继梧好似找到了倾诉口,“三皇兄,可否先告知我,你是如何想的?”
她并未将话说得分明,可已然足够沈承璟知晓与郑世恒有关。观察片刻,他道:“尚且趁手。”
沈继梧失笑,笑着笑着眼底似有悲色,不待沈承璟仔细瞧来,她将一物推至面前。
是一木匣。
沈承璟盯了片刻,二指微动,雅间中几道微不可寻的气流悄悄划过此后再无动作。
“与大皇姐的礼一并来的。”沈继梧并不遮掩,“其中真假还需三皇兄来分辨。”
她主动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信封,每一封皆已拆开。
“成安?”沈承璟问。
沈继梧别过头:“今日便是四皇兄,成安也是会给的。”
此番神态显然不想让沈承璟追究,指间玉扳指几番转动,全部话语最终落于一句:“成安想要什么?”
沈继梧失望么?
自然是失望的,并坦荡展现在她这位三皇兄眼前,一言不发已胜过全言万语;沈继梧也是不失望的,毕竟生了疑心后才好交心。
“三皇兄许是忘了,当年成安落水,是三皇兄将成安救下,”在沈承璟几分错愕中,她淡声道,“如今假旁人之手,不料反倒成了旁人。”
……
“殿下幼时落水一事,可有后续?”
几近沈承璟一出门,春雨便端着茶水入门,临了还得了郑世恒侧目一眼。
沈继梧轻抿茶水,齿间甜如蜜糖。她眉梢微挑,毫不吝啬眼中赞赏之意。
“本宫刻意支开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听上一耳,下次可要装作不知晓。”
当然,春雨知晓是些玩笑话。若是不该她知晓,又怎么会让她知晓?
“其实你问错了,你该问本宫有无落水?”沈继梧道,“宫里的事,要么悄无声息,要么惊天动地,[后续]从不发生于一人身上,即便是本宫。”
话语沉重,可于春雨而言,却是难得。她低下头,放木匣的地方已然空落。
沈继梧接着又道:“当年确实是三皇兄,可也不是三皇兄。”
这只是不值一提的旧事,于沈承璟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于沈继梧而言,用在此时乃是恰到好处。
沈继梧见其茫然,又问道:“你在好奇,三皇兄是否相信?”
春雨不敢回答。通常来说,主子心思都不该由她知晓,更何况当中还涉及到皇室内部。
沈继梧一眼便知她心思,轻笑着叩响桌案。在春雨疑惑的眼神中,唤道:“由郑大郎君来解释吧。”
起初春雨还未反应过来,郑二郎君分明已经离去,怎的去而复返?
直到那身形高挑的阴影完整覆盖时,春雨才如同小鸡遇见老鹰般,心惊肉跳不敢出一丝大气。
郑大郎君怎么在此?!还是从隔间中出来?她同府卫分明一同检查过的,还有……齐王暗卫也是忽略了么?
“郎君安。”春雨声音看似平稳,实则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沈继梧自也是察觉出来:“郑大郎君可得收收气势,本宫这贴身女使可胆小得紧,万一夜半惊了魂可是要找上郑国公府的。”
”殿下只管来,”郑世柏却是冷着脸,“只是殿下可否予某一个解释?”
“那本宫着实多此一事,”沈继梧挥退闻声而来的府卫,“也罢,郑大郎君到底心软。”
对待郑世柏,沈继梧可不如郑世恒那般,毕竟这厮是个正人君子,前世哪怕是作为守城小卒,也尽全力厮杀到最后一刻,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而此刻,郑世柏却是望向窗外,车水马龙间唯他如笼中鸟。
这可真是奇怪,沈继梧想,她仍然无法明白,举全府之力以致于舍弃其他子弟培养出的郑世柏,为何会是这般孤寂?
分明同等条件下,只会生出过分自矜的烂人。
沈继梧面色一寒。即便前世只剩记忆,仍是会影响今生。
不必犹豫,沈继梧自是舍得出也放得下,不愿再浪费时间,只是方一转身,郑世柏那并不符合身形的温润嗓音响起:“殿下可否放过郑国公府?”
沈继梧很是疑惑:“本宫以为,郑大郎君已然听得足够明白,‘区区郑国公府’,早晚之事。”同她又有何干系?
“可殿下想要郑国公府,”郑世柏斩钉截铁,“否则某今日便不会出现在此。”
“所以呢?”沈继梧走到郑世柏身前,常人中算是高挑的身形也被衬得娇小,“本宫从不给第二次机会,况且还有郑二郎君。”
说实话,春雨甚至有些担忧,万一郑世柏被刺激得发了疯,也是无处去寻公道的。
然而,令春雨意想不到的是,郑世柏直直跪下,朝沈继梧行了大礼。
“殿下,复恩愿效犬马之劳。”
……
坊间,雪势渐大。
沈继梧原是讨厌这般气候,可如今也觉灵动非凡。
“郎君里面请~”
挽丝铺的掌柜本在打着瞌睡,一听见伙计在刻意不过的咳嗽,当即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
本还疑惑着,这店铺冷得连苍蝇都不来,哪能突然就来了一位贵客。瞧瞧,这浑然天成的富贵,毫无脂粉的装束,不是个冤大头便是个妻管严……“殿,殿,殿下?!”
“本宫来得不是时候?”沈继梧问。
掌柜当即拍脸:“哪能?殿下的铺子,自是想什么时候来,便是什么时候来,就是叫小人滚出去,那也要能滚出一个荷包蛋。”
“噗嗤——”春雨没能忍住笑意。
掌柜见沈继梧没反应,眼珠一转,当即便翻了一个跟头,胖胖的身躯像是个包子,“嘿呦”一下就成了“哎呀”,惹得春雨又是笑意。
“够了老何,”沈继梧真是没眼看,“今日来是有些事要问你,那乞丐可是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