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了很久，不知道要以什么开始我的回忆，不知道是不是思念太深，我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竟然是它。

    提到小丑，估计很多人会想到红鼻子的怪诞人儿或者哥谭市的那位，但是这位确实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狗。

    它的毛发并非大多数人所喜爱的那般，柔软顺滑，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泽，而是毛毛刺刺的，叫人想起来最讨厌的劣质书的书页。那一身黄色的毛发总是令我惊奇，因为他并非全身都是黄色，而是有着白色的背毛和眉毛。

    或许没人会相信，这条狗随着年龄的额增长，它的眉毛，它的嘴巴甚至它的尾巴尖尖都生出了白毛，仿佛一位迟暮的老人正在经历时光无情且残酷的剥削。

    它的牙齿是地包天结构，我曾掰着它的嘴巴细细的观察过，那两排洁白的牙齿跟它十分不般配，就像是低配的黄色土块里包裹的美玉。

    当然，简单的文字并不能描绘它的模样，因为它离去太久了，而我甚至没有一张它的照片。

    第一次见面是在四年级，那时候我最好的闺蜜小五在绿化带里捡到了它，小五家住的是楼房，并不能饲养一只流浪狗，还是如此丑陋的流浪狗，于是小丑来到了我家。

    我家四周寥无人烟，并不担心小丑会扰民，当然它也不会扰民，因为它的胆子很小，第一次见面它就懂得如何来讨好我。

    它的尾巴紧紧地夹在两股中间，嘴角拼命向后裂开，眼睛微微眯起，尽管浑身颤抖的厉害，却还是尽它最大的努力释放善意。

    就这样，我把小丑带回了家。

    2.

    刚到家的小丑只敢小心翼翼的缩在角落里，任凭谁呼唤它都不会探出头来，那时候它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当过小孩的都知道，家里的小狗永远不会真正的属于你，它可能被爸爸带回来，那它就属于爸爸，如果它被妈妈带回家，那它就属于妈妈，而小丑是被我带回来的，所以它属于我。

    当然，我认为它完完全全属于我，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只有我能靠近它。

    它的偏爱让我毫不犹豫的将它放在了我心中的最高地位上。

    到我家的第一年，小丑总是叼起属于他的食物躲得远远地。

    它的防备心向来很重，但是在一个对它充满好奇心和探索欲的小屁孩面前，它的防备总是能被轻易的摧毁。

    我可以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偷偷地跟在它身后，直到它无奈的停下脚步，在距离我不远处的草垛里狼吞虎咽的吃掉食物。

    后来，我尝试把食物掰成一小块，让它一口便能吃光，这样它便不能含着食物到处乱跑了。

    我把食物丢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丢到我面前，小丑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在说：拜托了，不要丢的那么近，我害怕。

    但是我依旧没有动，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它，它似乎对我感到无奈，但是最终还是来到了我面前。

    我飞快地在他脑袋上抹了一把，然后转身跑开，它也受惊般跑开，站在不远处疑惑又无奈的看着我。

    我笑的无比猖狂，因为我距离拥抱它又近了一步。

    小孩子似乎总是有无限的耐心和对美梦成真的期待，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等待拥抱它的机会，直到那天真的来临。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喜欢躺在妈妈的小三轮车上睡午觉，每次睡醒后，骨头都是酥软的，动一下手指都累得不行。

    大概小丑也是这样，于是在我靠近的时候，它只是猛地抬头看着我，尾巴在地上快速扫动着，眼睛习惯性的眯起，露出一个微笑。

    我看着它的眼睛，它也在试探着看着我，犹豫着要不要跑开。

    在它做出选择的前一秒，我先一步出手，轻轻的抚摸了它的脑袋。

    跟我想象的一样，手感粗糙，像是干枯的稻草。

    但是我依旧很欢喜，我迫不及待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全家。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胆怯的，小心翼翼的。

    从那以后，我仿佛迷上了这种感觉，只要我俩擦肩而过，我必须要弯腰，把手放在它的脑袋上，快速的划到尾巴根，然后嘿嘿一笑快速跑开。

    它似乎也默许了我时不时的玩闹，总是扬起嘴角，露出一张笑脸。

    3.

    小丑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狗。

    我敢说，它比我都熟悉我家村子周围的路线。

    还记得第一次走小路去朋友家玩，那条小路弯曲且危险，四周的玉米地总让人惊恐会不会有人正躲在里面。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中途的恶犬。

    那些小家伙叫人实在心慌又害怕，他们会不顾一切的驱逐你离开它的领地范围，而那一小段路总让我惊慌不已。

    于是那日，我手握捡来的小木棍，背着小书包，独自踏上了这趟冒险。

    在经过空旷的小路时，我习惯性的想着不着调的故事，心情还算平缓，直到看到了不远处“哒哒哒”跑来的四爪生物，我僵硬的站在了原地。

    如果你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遇到了脾气未知的四爪生物，想必你也会感到惊慌。

    但是很快，惊慌便化为了惊喜。

    我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见到小丑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如何的。

    小时候的我总觉得不期而遇时间很浪漫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第一次浪漫竟然是一条狗给我的。

    当然，我的出现显然让它感到惊奇和尴尬。

    我们俩对视整整五秒，直到我们擦肩而过，我们依旧扭着脑袋看着对方，以此来确认是否认错了。

    为了确定对方的身份，我试探着喊它，它的表情马上变成了微笑和尴尬。

    可能它并不希望在旅途中遇到我吧。

    出于对它的担忧，我勒令它回家，但是它只是静静的看了我一眼，便加快了步伐。

    我想，我在它眼里更像是一个幼稚的玩伴，而并非主人。

    后来，这样的情况简直多到让人麻木，每次听到爸爸回家说，在哪里看到了一只很像它的小狗，我都会暗自思索，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去过多少地方旅行啊。

    在开拓地图的途中，我家是他的休息站。

    上了初中以后，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它都会在家里等我。

    后来从妈妈口中得知，它每周只回家两次，一次时间不定，一次在周五。

    在我离开家后，他也跟着离开，直到我再次回家。

    后来到了高中，我放假时间不定，它似乎也失去了对我的定位跟踪，我们开始频繁的错开，很久才能见面一次。

    4.

    小丑是伟大的母亲。

    来到我家的时候，它带着一只胖乎乎的黑毛崽。

    黑毛崽肉墩墩的，跟它瘦骨嶙峋的母亲完全不同。

    可惜它命中似乎没有儿女缘。

    在流浪之前不知如何，但是来到我家后，黑毛崽很快死于意外，我哭了很久，它陪着我，眼里含着泪。

    第二年，它成功诞下四只狗崽，第三年三只，第四年两只……

    每只狗崽都死于意外，或者被卖掉。

    我只能无力地看着，看着它的毛发日渐变白。

    第五年，它生下了一只胖乎乎的崽子，这只崽子似乎耗尽了它的心血。

    我们一家都很重视这只独苗，但很可惜，它不知怎么的就死了，我只能看着小丑孤独的叼着它的孩子，埋葬在树下。

    第六年，我得知了他流产的消息。

    它似乎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孩子长大的模样。

    我为此感到难过。

    它来到我家的第六年，我上高一，我们开始频繁地错开。

    我无数次期盼它会不会突然到学校里来找我，可惜它没有。

    直到某个周末，我装若无意的提起，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它了。

    妈妈沉默了，没人告诉我它去了哪里，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在某个无法道别的日子，它静静地离开了我家。

    我记不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也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5.

    得知小丑离开的那一刻，我没有感到难过。

    似乎是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它已经离开，每次路过玉米地，去朋友家的小路，我都会期盼，一个回眸，它就在不远处，摇着尾巴对我笑。

    直到那个夜晚，偶然又想起了它，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我泣不成声。

    我没有为它大哭一场，但是那些泪会在余生每个想起它的瞬间，无声的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