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刻钟后,夜晚,归城客栈。
吱。
吱吱吱……
朝若执心里很烦,听见这声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转头一想肯定又是哪个活祖宗来了。
他又来了。
“滚——”
“......”
“......这么凶?”
大雪铺了一层温柔宁静,还洒了一些在肖将军的大氅上,昭示着他这一路所来的艰辛,肖宜还是那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
“朝若执,你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吗?”
“不记得了,我可不记得还有夜闯这一项。以后你不要再在晚上的时候来了。”
肖宜一张脸上仿佛写满了不高兴。
仿佛是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
朝若执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直直问道,“查林长夜了吗?”
“......”
朝若执见他脸色忽变便想通了大概,转问道,“你该不会没查吧?”
怎么感觉自己找了个主子呢?
肖宜想朝若执真是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怎么可能。”
他喉头微动,话锋一转。“你呢?”
“我当然查了,可不像你那么没用。”
朝若执抬头微瞟了他一眼,介意起他的莽撞,“以后见人别说我认识你。”
“……你是不是经常这么说话?那些文臣,还有陛下能受得了你吗?”
“等你把归城知府查出来了,我就不怎么说了。”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肖宜漫不经心地问。
心想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马虎不得。
“哪个?”
“文事朝堂上你帮我,武力和人力上我帮你。”
“……你倒是记得清楚。”
肖宜用低沉的声音通知她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
夜深却并不安静,风吹烁烛火点点。
“……蛊毒如何解?”
“不会。”
“云溪镇一代巫女,当朝文官朝若璃……你告诉我,你不会?”
她最讨厌别人威胁她。
“你查我?”
她抓住那只手,力道揉进肌肉,指甲摩挲着像要撕开皮肉。
“肖宜?”
微风刮出一抹温柔。
肖宜抬起她的下巴,却也无视她的双手紧追着自己抓握她下巴的手拍打的动作。
肖宜的语气柔和了下来,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向她解释:“我和别人合作,总得查查她的底细吧?”
“我警告你,”
她指尖作势也刮过他的脖颈,一丝一丝划在了脖颈处的血管。
“要是泄露出去,我不介意让你死无全尸。”
“这么狠,阿璃?还是个小辣椒?”
他笑道,
“我不泄露就是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还有别的秘密?”
“秘密?”
这个字眼陌生地像是前尘旧梦,朝若执松开了手,却感觉浑身无力,像是被雷击中。
眼神却是一凛,向肖宜前走一步。
也像他一样漫不经心地问,
“肖将军也有秘密?”
肖宜随之后退一步:“本侯当然没有。”
“坐吧。”
“既然来了,我们便好好商讨商讨。”
她悄悄瞪了肖宜一眼,“然后,再详细说说那位林长夜的事,我不信你什么都没查到……肖将军。”
万丈高空染灯黑,一室曳光熏眉眼。
不知谁的心思零落,埋入无边沉默。
肖宜把案书放下,点了一盏烛灯并放在桌子上。
那烛火被细风微微地吹着,像哪年的月光落入凡间。
肖宜也不知道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执……”
做交易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没有心的,如今当然也没有过多的感情。
他们一个非真心,一个非实意。
眼前这个女人像极了阿执的命运轨迹,却又仿佛处处不是她。
这个女人口里没有几句是实话,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她什么,竟会答应与她合作。
“……肖将军,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
灯中的火焰晕出一片优柔郁沉,又像火一样瞬息万变。
笔墨漆成的一连串文字对应的事件瞬间映入肖宜的脑海。
却又变得格外烦燥。
他指着案书上的一个地方,硬朗修长的手指离朝若执的极近,像是刻意一指,又漫不经心。
“朝知府,这个知道吗?”
朝若执想……这口吻真让人讨厌。
面上却不动声色。
嘴上什么也不多说,只淡淡地回他道,“刚好知道。”
“怎么了?”
“……查这个人。”
归城知府二公子,他们下手的一个方向,也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要查归城知府,优先看知府二公子的动向。
长年在外又与朝堂隔绝太久,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女人,经验确实比朝若执少一些。
肖宜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确实是比不过朝若执。
“已经办好了,子夜见面。”
群梦楼。
门匾前,楼里出来的老鸨笑盈盈地迎接两个新来的客人,不时以甩香绢的方式来吸引他们注意,“两位客官,有请有请。”
甚至还拉住了此时女扮男装的朝若执的手腕,那老鸨刚攀上朝若执的衣袖,她就把那一片衣袖给拉了回来。
心里也自然而然地把也在一旁匆忙躲避的肖宜也给“骂”了一个遍。
见那人也是不动声色,却也在不露痕迹地拒绝老鸨……
朝若执心里腹诽:
……要不怎么说他办事不靠谱呢。
她走到离肖宜近的时候,没有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他道。
“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
她又问:“肖宜,你还来过这里啊......?”
“怎么……不允许本侯来吗?”
朝若执:……谁管你啊?
便笑:“没有没有......当然允许。”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厢房内,那进来的姑娘也是火速过来。
声音娇滴滴地唤了肖宜一声公子。
“公子~~”
这一声公子她唤得直直连旁边的朝若执都能感觉到自己头皮是一阵发酥又发麻。
朝若执又转而看到那肖宜的脸色,端得是一脸严肃。
发觉,他竟是在低头沉思什么。
还未等朝若执思索完,准备开口问她些什么,那姑娘倒像自来熟似的,对着肖宜恭敬地说话:“公子可是有话要交代?”
……听上去,那女子似乎和肖宜有点交情。
她的眼神很明显地在翻转躲闪,那清秀的眉眼仿佛带着一种温柔。
不像是被胭脂一点点涂抹上去的意味。
“归城经脉,通了吗?”
“公子,经脉已通,可以动手了。”
朝若执随之问:“归城知府二公子……是你什么人?”
可那姑娘只回答完了肖宜的问题后,便又是一副不准备开口继续说的样子。
朝若执:“……”
她只好转而又向肖宜,道,“我们还是抓紧办事吧。”
“不然那归城二公子可要怎么办?”
“阿执,别着急,我们要等那边动手。”
那边……?
那边是什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垂在衣袖里的手腕便被毫无预兆地抓住。
她被他的大力手给连带着,也带走到其他地方。
“肖宜,你干什么?!”
肖宜没有转头正面给她回答。
但是给了她来自他头顶的空灵回响。
“去了,就知道了。”
……合着
……她来这里是干嘛的?
她发誓:要是这个肖将军在这里趁势给她拐卖了,或者是趁这个机会对他下手了,她这辈子……
都不会放过他!
雪色在光线交替间出现,不辨白天还是白雪。
进去后穿过鬼影幢幢的黑色珠帘,烟雾缭绕的熏香之下还有些药材的气息。
格外熏人。
到了一处许多回廊环绕的地方。
黑的重峦叠嶂之中陈设很多,熏香很浓,却并不见其他的人。
元明屋的屋檐上,覆了一层琉璃瓦。
帐帘随风涌动。
朝若执不禁问:“……这里是哪里?”
“黑,市。”
有很多店铺装着玻璃,玻璃折射出的光芒四射漫到眼眸,一时间分不清外物形状。
鱼龙混杂之地,自然金钱至上,于是就有一些店铺做些白天见不得人的情报生意。
那重重珠帘之下,竟是一间禅房,黑的看不清的牌子上,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香字。
他们蒙着面,来到这个屋檐下。
黑市影影绰绰,形形色色的人涌起一阵黑潮。
篝火灯光一眨一眨无法长明。
就像朦胧感是最完美的陈酿,可以给予世间一切看不到的情感,和人。
“……阿执?你在发呆?”
“没有……我们走吧。”
看来肖宜应该是找了那个姑娘的关系。
只是,她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做的。
“肖宜,那个姑娘是不是二公子身边的人?”
“是。”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就等我来?”
“……是。”
肖宜问:“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
“可有把柄?”
“知其好色。”
“……嗯。”
她回想今天肖宜问的问题,好似他们之间除了这件事情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可以说了。
肖宜对朝若执道,“别耽搁了时辰,走吧。”
“从那个姑娘那得到的线索?”
“……是。”
马上要申时了,“你说——”
还没等朝若执把话说完,一声爆响刺破夜空。
“嘭一一”
一刹烟火过后,他们两个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又有一个地方爆炸了。
肖宜把一沓票放在玉盘中,并顺手在幕帘里面一个人的手心里,划下一个,让朝若执也看不懂的名字。
那人却是直道:“……抱歉。”
“这个人我们不能查。”
朝若执问:“为什么?”
“无可奉告。”
“作为补偿,你们可以换一个人。”
肖宜却开口,
“换陛下的华公主。”
“……长公主需要再补四两。”
他心真黑,朝若执心道。
“……成交。三天之后,再来取结果。”
子时。
此时的夜空低低含水,野草随着马蹄声一路飘向北方。
春草覆雪,留到马蹄上只剩荒野的沙沙声。
和一名少年人的身影。
灯火通明的沿边路镇,像繁星点点,又慢慢地变成身后的路灯,眼角的云彩,无愿的叹息。
快马在原野上没有阻碍,却有荆棘草,通往中都的道路上没有驿站,是他们打仗时候发现的秘道。
黑市之外。
旷野。
“将军,你出来了。”
边云喊道,在原野里声音没有回响,非常适合说话。
“边云,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自从将军的祖父走后,他也逐渐变得更加冷血。
毕竟伤心的,不止肖宜一个人。
边云一字一句地劝说,苦口婆心。
“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
“是啊……开弓没有回头箭。”
肖宜叹了一口气,“别让她知道。”
“将军放心,下属不会让她知道的。”
“那就好。”
城门已开,夜晚的光线洒落一地的寂寞和寒凉,随着马匹的出走身影沾上了热气和烟火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