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烤饼之后,他才掏出不知什么时候拿到手的两张去星空谷的票,问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今晚去吗?"
"去。"正好我也有话跟他说。
星空谷和我想象的所差无几,地方偏僻,又不够好看,走到尽头也没有什么人。
这里的确没什么好的,可是那天老天爷对我们不错﹣﹣这里什么都没有,能看见的星星特别的多。
这么多的星星,在市中心是绝对看不见的。
我和他靠在尽头的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栏杆上看星星,仰头仰到脖子发木,也还是看不够。
我揉了揉脖子,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谢警官就在看我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呛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他比我年轻一岁,长得英俊有男人味,身材也很健壮,很高大。
齐先生和他相比,不过是城市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败类而已。
可是如果不是凑巧,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我也看不到这么美丽的夜空。
"我小的时候,总是来这里看星星。"小谢轻声开了口,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我不放,"星星看的太多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我觉得它们是有规律和周期的,今日我看见的或者看不见的这些星星,总有一日还会以某种形态出现在我眼前。"
看似永远错过的人,也总有一日会以另一种形式相遇。
我评价他的想法:"谢警官,在你说这件事情之前,我还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小谢愣了愣,半晌忍不住朝我笑了笑:"科学是要相信的,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论嘛。"
我反问他:"明知是错的理论,也要相信,也要去追寻?"
他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是啊,因为我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即便是错了,也无所谓的吗?
这是什么胡话。
我没有再看多久,只是跟他说画还没画完,要先回去。
从星空谷回去之后,我就在他静默无声的视线中半跪在地上调色,然后在墨色的"背景板"上画星星。
我猜我想画的,是今晚和谢警官看到的星星。
我的注意力都在壁画上,调好了漂亮的淡黄色之后,就用刷子开始上色。
那只星星还没上一半,我便停住了动作。
猛地停住了动作。
壁画上的那颗星星的涂料也瞬间歪了起来。
-﹣因为小谢在我身后抱住了我。
"对不起,让你的星星画歪了。"
"没关系。"我回答他,"可以补救,画画的人,只要画的画是随意的,怎么都有办法补救。"
"画都可以补救,感情上为什么不能再宽容一些呢?"他这么问我,"余礼,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你怎么知道它是错的呢?"
我沉默下来。
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不会让它发生。
兴许是我的沉默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他拿掉了我的笔,呼吸有些急促的将我揽在怀里,一只手捧着我的脸,吻了上去。
"谢警官。"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小谢。"
他将我要说的话全都吞了进去。
我的挣扎没有用,我的解释他也不听,最终他将我抱去了我休息的地方,关上了门。
他脸颊上有些湿润,凑上来亲我的鼻尖,而后声音沙哑地问道:"为什么抽烟。"
我搂着他的脖子,被他直白又强烈的攻势弄得头晕目眩,只喃喃道:"院长给我的……"
"那也不许抽。"
我顿了顿,不吭声了。
齐先生也说过一样的话。
那个时候,我讨厌他抽烟,即便他已经很避着我不让我闻见了,我却总是能轻易捕捉到来自爱人身上的味道。
于是我也曾赌气跟他说,说他要是抽烟的话,我也要学着抽,这样也不必吵架了。
然而我每次这么说,齐先生都会跟我生气,并且严禁我做这样的事。
我们没有开灯,在阴暗的小单间里无声的亲热,等天亮的时候,他才肯放过我。
我浑身酸痛的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他正在迷恋的亲吻我的小腿还有脚背。
"小谢。"
他微微抬头,眼中满是毫无遮掩的激动和喜欢:"余礼,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嗯,看来你还知道我是谁。"
他一怔,脸色一点点凝固了起来:"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我缩回自己的脚,掀开满是那种味道的被子,穿上衣服遮住了身上的吻痕,声音很平淡的问他,"你真的认识余礼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上前伸手将我抱在怀里,有些不安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你生活了一个月……"
"生活?"我忍不住笑了,"你管那样的日子叫生活?我们不过是搭伙吃饭而已,你直到你回去之后我都干什么吗?你才认识我不到两个月,你知道之前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是个很好,很努力生活的人。"小谢大概知道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急的憋红了脸道,"了解一个人,难道非要相处好几年?余礼,我……"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拒绝你吗?"我没有穿裤子,光着腿起身去拿他放在一边的烟,在他恍然的目光中点燃,当着他的面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问他,"昨晚爽吗?得到你想得的了吗?这下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小谢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有些受伤的看着我,就连他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被升腾的烟雾渲染的十分难过。
"你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咳嗽,又吸了一口烟,在旁边掸了掸烟灰:"不要喜欢我。"
我言简意赅。
"为什么?"
我抬眼看着他:"我方才那句话不是建议,小谢。"
他的眼神更难过了:"我就是喜欢你。"
"你知道我的过去。"我很认真地问他,"你觉得我惨不惨?"
他没有说话,很长时间以后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对我的感情,就只是同情而已,不是什么爱情。"不等他反驳我,我就慢慢站起来,"在此之前,你喜欢过男孩子吗?"
没有。
"那你这不叫动心,叫误入歧途。"我弯下腰要去捡扔在地上的裤子,却别他抢先一步拿走,低头给我穿上,然后将我抱起来,贴心的替我扣好腰带。
"你知道我们的圈子是什么样的吗?"我粘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用脚尖点了点他腰带的位置,暧昧而又无情,"这种事情,常常会发生,性,很多时候都和爱无关。"
"你说你喜欢我,那我只能说对不起。"我跟他说,"性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他的目光变得可怜起来:"余礼,我喜欢你,我可以等你。"
"别等我了。"我弯腰去亲吻他的鼻尖,在他急匆匆去吻我的嘴唇时又把他一把推开,"我心里还爱着别人,或许永远也不能忘记他……小谢,能接受你的,只有五年或者十五年之后的余礼,而你等不了那么久。"
许多事情,许多看似荒唐却认真十分的感情,却独独没有占了天时地利这一说。
错过这两个字的重点,不在"错",而在"过"。
香烟还在我指尖静静燃烧着,我又吸了一口,沉溺于这种和齐先生身上味道极为相似的气息中,最终睁开了眼。
小谢的脸颊在我手中的火星里忽明忽灭,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也真的拯救了他,我让他悬崖勒马,在我这里碰的心灰意冷,而后歇了足足三年才找到了另一个人。
许多年后,等我再见他的时候,他正拉着他女儿的手逛超市,嘴里还商量着给他妻子买什么新年礼物。
那个时候,我也跟现在一样,手里夹了根烟,在忽明忽灭的火星中去看他恍然的眼。
"余先生,好久不见。"
我也坦然一笑,说是啊,十年了。
咱们真的好久不见。
那面墙上被我不小心用淡黄色颜料画坏了的星星,被我改成了一道漂亮的流星,浪漫而美丽,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将它称作流星墙。我和谢警官离开的时候,还曾转过头看了一眼那面从这里能依稀看见的那面"流星墙"。
那个时候我没有带手机,也没有想到让小谢拍个照片发给我留作纪念,毕竟那时我和他也没什么好说,于是我有预感……
这是我这辈子看这幅画的最后一眼。
十五年后,我也曾回到这里,偶然开车路过这个地方。
我的确想看这面墙变成什么样子了,是否早就被涂鸦覆盖,可是等我开车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星空谷已经消失了,而这里的福利院也早就搬迁了。
那面带有流星和夜空的墙,连带着体操室的少女和那面哆啦A梦,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把我扔到市区就行,我自己打车回去。"我也不想这么绝情,可是现在看来,我倒真像是提裤子就不认人的那种人,从上车到现在,小谢一声不吭,情绪低落的仿佛在跟我直播失恋。
"不行。"他声音沙哑地开了口,"给你送回家。"
"真不用……和我相处这一个月,你还担心我会想不开?"我还要劝他,却被他通红的眼神止住了。
"让我送你,余礼。"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这次之后,我们就不会有太多牵连了。
"让我送你。"他很坚定地道,"我们不能成,但朋友还能做的吧?"
我没有立刻回他一句好话,而是很严谨地道:"只要你不喜欢我了,就可以做。"
他没有说话,红着眼睛单手扶着方向盘,很久之后才开口:"那我做不到。"
"所以我们就做不成朋友。"
他没有再说话。
我们的车慢悠悠开进了市区,我有些迷茫的看着远方,总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从郊区回到了市区的那一瞬间,我竟然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某个瞬间,我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走过的路。
我的确分不清梦境和现世,但我知道,曾经走过的路,是无法再回头的了。
一路沉默,小谢的车终于开到了我住的单元楼门下,我向他说了谢谢,刚要下车,便被他拉住了手。
他问我,如果不跟我做朋友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喜欢我。
我无奈的回头看他,觉得之前对他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谢警官。"
他很执着的看着我,跟我讲:"你不能忘记齐先生,我也不能忘记你,你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做到?"
我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开了口:"我忘不了他,那是因为我爱他,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可我不能再接近他,是因为我知道那是错的。"
"我不能一错再错。"
"小谢,你忘不了我,却并不代表昨天晚上我们那样就是理所应当的。"
理想和现实,往往没有多大的关联。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不信他听不懂我的话。
"那就让我再错一次吧,余礼。"他解开安全带,起身捧着我的脸朝我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充满着告别意味的吻,他的唇瓣是冰凉的,唇齿间都是我昨晚闻见的那股特殊而缠绵的烟味。我眯着眼睛回吻过去,却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湿润。
对不起。
我已经做了一件不可挽回的错事,不能再做第二件了。
在这个看似缠绵的吻结束之时,他悄悄别开脸,不再看我,甚至没有跟我告别。
我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像往常那样跟他说微信联系,而后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朝单元楼里走去。
我知道,不会再联系我。
我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安静和沉默的结束了,可是当我看见在二楼楼道里低着头坐着的齐先生时,我才知道根本没有结束。
我站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