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之前我试图打开但是未果的客房。
那是齐先生独有的地方,门很结实,上面还有被砸的痕迹。
我打不开它。
若是寻常,我不会在意这种地方,打不开就打不开,不让看就不让看。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我觉得这里一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几天之内,我把这个一百平米左右的屋子搜了个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只有这个房间,我从没打开过。
我没有武器,如果再用凳子砸门,或许会让齐先生生气,我不能再次冒险。
而且经上次那一砸,客厅里我能搬动的家具全部都变成塑料的了,毫无攻击性,让我无计可施。
我不是逃生游戏里的主角,那主角逃不出就逃不出了,不爱玩了或者没办法了,玩家索性关掉游戏,再回到现实中来就好了。
可我不行,就算我喜欢待在家里,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连续七天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出不去﹣﹣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就连窗户都被齐先生封得死死的。
我有预感,如果事情再无进展,我可能不到一个月就会疯掉。
我起身来到那扇门面前,再次苍白无力的转动了下把手。
门当然没有被打开,甚至我有种它锁得更紧了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我意识到,这扇门里关着的东西,这里藏着的秘密,就是能叫我解脱困境的方法。
正在我面对着门发呆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没有心虚的离开那里,而是很冷静的转头看向他。
"阿礼,给你带了夜宵。"他我冷静的眉眼中,像很久之前那样,温柔一笑,"是你最爱吃的街边小吃,还有奶茶。"
"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这是泰戈尔的诗,齐先生很喜欢,这位诗人的所有著作,他都收集了起来,珍藏了许多年。
当初我看的时候,有意品读,却迟迟无法入境,所以这些书开开合合,最终也没看了几页。
一直以来,我的世界和齐先生的世界似有重叠,却始终无法真正相容。
然而他喜欢的这些句子,这些诗,如今我再看来,却觉得颇有味道。
是,在我们不可能了之后,在我们分开了之后,才有了理解对方的意味,才能够与对方的世界有一点点的相容。
世间万事究竟有多荒唐?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它的天空。"-﹣这句话,是齐先生最喜欢的,甚至他办公用纸的页脚,印的都是这句话。
他的心是旷野的鸟,可我的心,如今却是被束缚在笼中的乌鸦。
别说天空了,这只乌鸦现在连月亮也见不到。
白天齐先生不在,大概是去医院看小植或者处理工作上的事去了。
齐先生曾隐晦的跟我说过,他的妻子现在被送去治疗心理疾病,暂时没有办法回来。
小植那边还要住至少半个月的院,他白天陪着他,晚上就得换做他家里人或者朋友陪着。
现在还好,事情似乎还没那么糟糕,齐先生有功夫日日待在我这里,等过十天半个月,小植出院了,事情又要如何呢?
小植会失去爸爸的陪伴,还是我会失去一个本就虚假的"爱人"?
这些结果,哪一个都不是理想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自此离开齐先生的生命最完满。
去厨房煮奶喝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哪里是奇怪的、和从前不一样的。
直到我在厨房最里面的墙上看到了我的那副用炭笔画的暴雨中的公交车站。
车站里没有在等着上公交车的人,只有两个模糊的轮廓。
它被齐先生小心翼翼的裱了起来。
牛奶很香,我放了很多糖,可是咽到嘴里,却依旧腥苦不堪。
我喝不下去。
不知道齐先生身上的那些烫伤好了没有,现在还疼不疼,痒不痒﹣﹣这些问题,我一次都没有问过。
我只为他上了一次药,而后他可怜兮兮捧着药膏来找我的时候,我总是冷脸相待。
仿佛是在跟他说,醒醒吧,好事只有次。
我捧着泰戈尔的诗集,窝在软绵绵的沙发里,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去,而齐先生还没有回来。
我不怕黑,胆子也很大,但或许是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神经也变得敏感起来。
好黑。
我分明知道屋子里没有人,可是却还是觉得角落和门口那边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齐先生那扇神秘而紧闭的房门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的动静,只有他门内的东西散发着让人不安的红光﹣﹣我猜,那不过是什么电器正在工作的显示而已,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总之,不会是什么怪物猩红的眼……只需要这么想想,我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声不吭,刻从沙发上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试图去打开离自己最近的台灯。
台灯按了几下,没有打开。
我愣了一会,起身往前走的时候,身上是止不住的颤抖,我在这个没有丝毫空气流动的房间里独步慢行,等到了客厅的大灯的开关面前时,已经被吓了一后背的冷汗。
我从前没有这么怕黑的,真的没有。
客厅的灯也打不开,我疯狂开关了几回,也没有任何反应。
停电了。
这里停电了。
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亮了。
我蹲在客厅的角落里,抱着脑袋抖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回了回神,想起来茶几里的手电筒。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猛地朝着那里扑过去,发疯的在茶几里翻找那只现在能救我命的手电筒。
没有。
那只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我确信我没有找错抽屉,可是依旧找不到那只手电的踪影。
为什么会不见呢?
难不成这东西还能自己长腿跑了?
不,不对。
我生活在现实世界里,这里也不是逃生游戏,我的核能手电消失了,一定有合理的原因。
它没有腿,是个死物,不会轻易消失。它是被人拿走的。
这房间里一直以来只有我和齐先生两个人。
如果那扇锁的死死的门里也有一个怪物的话,是它拿了也说不定。
怪物拿手电筒干嘛?想的怪荒谬怪可怕的。
不过这是最可怕的设想吗?显然不是。真正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是来自于齐先生的。
那天他出去买药,我曾试图在黑夜里用手电筒照射出去的光芒向外面的人求救,我当时自以为计算好了时间,齐先生也没长翅膀,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到我那样短暂而聪明的求助。
除非……
我有些无措而惊恐的抬头看向天花板,看向它的各个角落。
除非从开始到现在,我做了什么,我想做什么,我心里究竟想干什么,齐先生全部都知道。
我用手电筒求救,我趁他去卫生间吸烟的时候试图联系张强,我举起凳子砸那扇被锁的死死的门﹣﹣这一切都像是电视剧的回放功能一样,实实在在的被他看在眼里。
不,或许不仅如此。
齐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谢警官和我走得近,为什么能每次都那么巧的赶到现场,为什么能抓住我……
都是因为他在我身边放了怪物监视我而已。
我刚才还自己吓唬自己,说黑暗中有眼睛看着我。
这次我真的看见它了。
这个"怪物"的眼睛是红色的,在大楼停电的情况下还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正一眨不眨,猩红着眼睛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在它那样凶狠直白的目光下,我仿佛浑身赤裸,毫无隐私,毫无尊严。
我像个在金丝笼中被拔光了毛的畜生鸟。
我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努力,不过是被当做个跳梁小丑而已。
我站在黑暗中,内心被愤怒和绝望充斥着,然而等我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待在被一块黑布蒙着的笼子里时,我的那些情绪却变成了委屈和恐惧。
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我不要冷冰冰的床铺,不要不知何时才能摆脱的黑暗。
我要来自于爱人身上那样灼热的温度。
如果我的爱人永远,或者无法再给予我这样的温度,那我就要做旷野中自由飞翔的鸟。
我不需要在任何人的眼里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天空。
我要出去。
我要离开齐先生,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将我还爱他的那颗心掏出来,我也愿意。
齐先生真就一晚没有回来,我也一直瞪着眼没有睡,坐在客厅的角落里一直等到东方发白。
天似乎亮了,但这里的窗户被钉的死死的,我在屋子里,几乎察觉不到外面的光线。
停的电依旧没有恢复,但我已经能依稀看清一些东西。
我勉强冷静的起身,然而我身上抖得实在厉害,没走几步,就两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好疼……
这样的疼痛让我清醒了许多,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清醒了一会,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坐回到了沙发上,就这么愣愣地坐着,直到窗外彻底大亮,直到门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了动静。
有人打开了第一扇门。
第二扇门……
我一个激灵,几乎是蹦了起来,抄起手边的塑料椅子,在那男人进来的一瞬间,咬牙含着眼泪,发疯一般的朝他砸过去﹣﹣王八蛋!
"阿礼!"是齐先生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往一边躲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收手,追着他砸,下手毫不收敛。
被毁坏的塑料椅子溅出尖锐的塑料碎片,些许扎在了他的身上,听着他吃痛的声音,我才收了手。
塑料椅子已经被我砸的面目全非,紧接着,又被我无情的丢在一边。
我哭着站在齐先生面前,浑身发抖,还没等他开口问什么,就在他不知所措的眼神里,扑进他的怀里。
好温暖……
他这个人的举动和性格都是那么的冰冷无情,那么的没有人性,可是身上散发着的温度,却能让我身上的颤抖减轻许多。
身上的颤抖减轻了,可是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
齐先生僵了半天,似乎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很久之后才抬起手心疼地将我揽在怀里,哄孩子一般拍着我的后背,然后俯下身来,不住的亲吻着我的脸。
"对不起,阿礼,昨晚发生了点意外,没能及时回来。"齐先生惊魂未定的看着这种状态的我,眼里满是心疼,他声音有些颤抖的向我道歉,揽着我的手越发的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
"阿礼,不怕了,我在这里,不怕了好不我们无声地拥抱着,不知道抱了多久,房间里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什么亮光。
好……"
"阿礼,家里怎么不开灯?"他再开口时,就是这种傻透了的问题。
我抬起哭的发肿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道:"什么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恨他,我恨他有家有室还欺骗我对他用心,我恨他对我发疯,恨他勉强我在我知道这一切之后却依旧和他被迫待在一个屋子里……我恨他嘴上对我说着爱和在意,却又把我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惊恐地面对着满屋子的监控器。
但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这样轻轻松松的一个拥抱似乎就能化解我对他的所有恨意...
然而怎么可能呢?
伤害已经造成了,再怎么弥补,再怎么狡辩,也是不可逆转的。
破碎的镜子,就算是重新粘连,也再和不到一起去。
我们也回不去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