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轻,完全地褪去了方才的冰冷,也不再带有愠色,似在恳求,又似在蛊惑。
突如其来的亲昵打乱了我的全部思绪,他的唇在我的耳边轻轻摩挲着,带来细密的痒,一下,又一下,如同一根羽毛,轻柔而又驯服,先是浅浅的温热,后又迅速升温,带来热烈的滚烫,只是不好分清,这由耳边传至全身的热度,究竟是源于他,还是源于我自己。
一片混乱里,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先是摸摸自己的唇,又摸摸他的脸,去探查这个世界是否还真实。
他的动作先是僵住,接着气息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唇开始向下移,重重地蹭着我的脖颈,滚烫的气息扑在我的耳后,带来更加难以忍受的痒意,与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感觉。
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为什么呢?
下一秒,我迅速抬起双手,扶住他的脸,移正到我的面前。
我皱起眉,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地吐出了三个字:
“美人计。”
他愣住了,但也就堪堪一瞬,而后松开搂着我腰的手,站直了身子,抬手擦拭去我眼角尚存的泪珠,坦然地承认:“怎样?”
我望他半晌,摇摇头,小声道:“不怎么样。”
我捡起地上的包袱,拍拍上面的尘土,重新系在身上,整理一下乱了的衣服,向他坚定重申:“我要走了。”
我害怕他会再度生气,说完便垂眸不敢看他,等了一会儿,他却没什么反应。
不解地抬头,发现他在怔怔地看着我,神情十分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腿便想走人,刚走出几步,他又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去,却发现本该好好待在我怀里的玉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手上,安稳地躺在他的掌心里,泛着温润的流光。
我吃惊地看着他,回想究竟是何时他从我身上掏走的,竟丝毫未曾察觉。
只是刚才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一般,我只记得他唇上的动作,以及他的呼吸,至于他的手究竟还做了什么,通通没有记忆了。
我又羞又恼,转身向他跺脚大喊:“你就会欺负人!”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说这话的音量,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简直如同一道惊雷,连几只夜宿后园的飞鸟都被我惊起,扑棱扑楞地展翅逃走。
单衡也未预料到我会突然抬高音量,同我一样呆愣在原处,直到园墙内骚动声传来,似是几个守夜人被惊醒后迅速提灯来寻这声音的出处。
他的神色在闻声后即刻放松下来,气定神闲地往树上一靠,顺手勾起搭在墙上的绳子,向我晃晃,一副好整以暇,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深夜,翻墙,还和主子一起,主子手里还拿着宝物。
这不是明摆着的贼吗?
要是被这几个守夜人发现,我就彻底别想走了。
不远处的后门传来开锁的声响,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着,那声音如今在我听来像是在催命。随着锁链的滑动,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单衡的腰,把他拖到那颗粗壮的老树后面,又一把抓住那绳子,死命一拽,麻绳从墙上滑落,软塌塌地伏在地上。
一棵树的宽度毕竟有限,单衡贴在树上,我便只能贴着他。我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开始迅速转动,意图将那绳子一点点收回。刚收回一半,便听见“吱呀”一声,灯笼的光从门缝中露出,在一片昏暗里格外亮眼。
我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个人缩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单衡依旧靠着那树干,睥睨着我。手心下的唇微微一动,像是在笑,我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还好,巡查的人并未向我们这边走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我稍稍松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将那绳子全部收回,而后扔在脚下,腾出一只手开始抠他拿在手里的玉梳。
玉梳珍贵,我不敢使大力气,更不敢直接抢夺,生怕它会在争抢中跌在地上,于是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只是他极无赖,我刚掰开三根手指,将那玉梳的一半拿到手里,他的手便迅速合拢,将我的手和梳子都归于他的掌心。不用看他的脸,只感受手下嘴唇的弧度,我都知道他现在得意的不行——气得我几乎想捡起脚下的绳子把他捆在这树上。
不知是探查无果还是发觉了此处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巡视的那人突然调转方向,本已模糊的灯光瞬间变得明亮扎眼,并直直地开始往这边移动。
我心内祈祷这人是查累了,打算进门回园,彻底停止这番搜查,然而事与愿违,那灯光略过木门,继续向这边逼近。
怎么这么尽职尽责呢?
身后亦无可以藏身的地方,灯光愈加明亮,脚步声也愈加清晰。我松开捂着单衡嘴巴的手,认命地低下了头,等着被那巡查的人抓到——他也许会大叫一声,然后唤人,最后把我五花大绑地捆回单府去。
我心下正琢磨要不要一下子把那人打昏,然后逃走。但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很强,不确定性却很大——面前这位得意洋洋的阎王不愿放我离开,我还完全打不过他,怕是不仅会让无辜的守夜人白白挨上重重一击,我还是照旧得被抓回去。
我轻轻叹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单衡的衣角,偏过头去,希望一会儿不要直接被大灯笼照到脸上。
这一方黑暗彻底被照亮的一瞬间,单衡突然伸手贴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拥入怀中,轻轻一转,我便被重新隐匿在他的身躯所构建的黑暗里。
突然发现有人,巡查的守夜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厉声高喝给自己壮胆:“什么人?”
他的呼喊如调兵的烽火一般在这黑夜里炸开,后园原本归于平寂的骚动声再度响起,乃至沸腾起来,呜呜喳喳的,似乎在搜罗棍子一类的武器,打算合伙出门后群起攻之。
单衡微微侧头,声音恢复了单二公子特有的冷冽:“是我。”
那人看清了他的脸,愣了一下后忙冲园内叫道:“不要出来,是二公子……并一个……一个姑娘?”
园内的声响很听话地瞬间停止,先是传来棍子被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不难听出,他们很团结地聚集在了两丈开外的某处,与我们仅有一墙之隔。
守夜人半是尽责半是探寻地发问:“二公子,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
单衡十分从容,徐徐道:“我要出府。”
虽看不见,我也能想象那人是如何张大嘴的:“二公子,您走这个门儿出府?”
单衡语气冷得像冰,重重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那个守夜人终于回过神,也可能是完成了脑中构想,总之他突然变得十分善解人意:“是是是,您走哪个门都行,是我们没眼力见儿,不打扰您了……”
话音刚落,他便快步溜走了。
灯光被撤走,门被重新锁上,但我没听见墙内聚集的众人散却的声音。
甚至有一个脚步匆匆地加入了。
我抽抽嘴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单衡微笑地看着我,刻意提高了音量:“我们走吧。”
还走得成吗?
桃枝说了,那马车会等我一个时辰。
没时间了。
我欲哭无泪——为了准时赶到,我还特地提前出门,现在倒好,不知道桃枝等到现在,是不是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算了,有台阶就下,先到了平安渡再说。
我拉起他的手腕,开始用飞一般的速度狂奔。
直至与他穿梭在深夜安静的巷弄时,我才发觉出不对——
我怎么像在拐他去私奔?
--
不到一刻钟,我便气喘吁吁地拉着单衡到了浮香阁二里外的树林。
到的时候,桃枝正蹲着背对我,手里攥着一根歪歪斜斜的树枝,正狠狠地向土里戳。旁边的车夫大气都不敢喘,安静地窝在车厢前面,伸着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枣红马的屁股。
听见我的声音,她将那树枝插在地上,拍了拍手,缓缓站起身。车夫缩了一缩,悄悄地撤回了摸马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找靠山般的回牵住单衡的衣袖,准备迎接来自桃枝的滔天怒火。
回身的一刻,桃枝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隔空杀人,却在看清我身后还有一人时瞬间熄灭。她揉揉眼睛,伸头看了看我,又看看单衡,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后退一步,“咔嚓”将那根立在地上的的树枝彻底踩断,而后惊呼一声:“阿原姐,你真是闷声干大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迎上她闪烁着兴奋与敬佩的目光,只觉百口莫辩,最后无力地发问:“能走了么?”
桃枝猛烈地点头,回身使劲摇了车夫几下:“快点走,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我张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单衡倒是很主动,先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安静地等我。
桃枝十分激动,紧紧抓住我的手:“阿原姐,不用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等你们到了清洛江,不去平安渡也使得,那里去哪的船都有。天涯海角,你们飞到哪里都成。”说完,她急匆匆地将我也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