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我躺在那人怀里,半天没缓过神。

    直至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神秘而猛烈地袭了上来。

    只是,他身上的茉莉香气,从来没有这么浓过。

    我瞪着眼睛,在一片漆黑里颤颤巍巍地伸手摸那人的脸,温热的,是人,不是鬼。

    真的是他?

    手悬在半空,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公子?”

    那人沉默着,往外迈出一步,月光便清亮亮地倾泻下来,勾勒着他面目的轮廓,依旧是眉如墨画,眸似寒星,在银辉漫撒里,飘飘然的,恍若谪仙下凡。

    他惯用自己出众的容貌,扰乱我全部的理智。

    这次也不例外。

    我心头猛地一跳,喉咙发紧,怔怔地看着他。

    单衡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着一片无法令人忽略的晦暗,似一片平静的海,海面之上却压着混黑暗沉的乌云,下一秒便要狂风怒卷,波浪骤起。

    我稍稍有点害怕,小声开口:“能不能……把我先放下来?”

    他依旧不理会我,我犹豫一小会儿,只好自己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下来,然而刚使出一分力气,他却手臂一紧,将我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这姿势太过暧昧,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他,这样的处境与氛围令我感到十分惶恐,整张脸也憋得通红,几乎要哭了:“公子,别这么看我。”

    片刻,他松了手,将我放下,却在我脚尖沾地的一瞬间抓住我的手腕,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将我的手腕倒扣在那青石墙上。我避之不及,退后一步,重重一撞,被包袱里的铜钱硌得生疼。

    一切又重归于黑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也陌生于来自于他的愠怒——只有那股几乎镌刻入我的骨髓的香气,向我宣告着面前这个性情举止几乎完全异于平日的人的身份。

    他终于启齿,温热的气息扑到我的耳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本能地想找借口,话到嘴边却又近乎本能地吞了回去,我罕见地付诸诚实于他:“公子,我要走了,不要拦我。”

    他并未对我的回答产生一分一毫的讶异,语气仍旧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要去哪里?”

    我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先过清洛江,然后去平安渡。”

    手腕上的力度又重了一分,他低声问我:“为何要走?”

    我偏过头去,为了维持着最后的倔强与自尊,终究将所有的坦诚抛却,向他撒谎:“你给我买的那身衣服,全泡在清水湾里了,我赔不起。”

    他不言,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开口,话语却似一把利刃,直直地割裂了我的伪装:“你在撒谎。”

    他眼中的情绪,我看不到,却可以捕捉到——话语里极力克制的恼意,已经出卖了他。

    我闭上双目,语气很坚定:“我没有。”

    心,骤而在瞬间归于平静——他的恼意究竟为何而来,我还未来得及探究,直觉却绕过一切深思熟虑,向我开诚布公——

    他在乎我。

    我突然镇定起来,并突然敏锐地感知到,在这方狭小的幽暗里,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博弈,亦或者说是较量。

    我隐隐知晓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在心底最深处期望着这场根植于情感上的逃亡,可以被来自于他所制造的意外打断,而这意外产生的理由,可能让我跃至云端,也可能扼杀掉我所有的期冀,令我彻底沦为阶下囚。

    如我所愿,现在这一切发生了,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我的筹码,我要拿着这筹码,去赌,去探寻,去深挖,看看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只是我忘了,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我能觉察出这场博弈,他自然也可以。

    更何况,他本就是擅长这种对峙的高手。

    冷冽如碎玉般的声音再度传至耳畔,原先存在的恼意却被完美地隐藏:“你和桃林饮酒那晚一样,撒着相同的谎。”

    我猛地睁开眼睛——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我目睹了云裳在夜里进他的房间,他知道我心伤与失态的真正原因,他甚至一直都清晰记得那一晚,却仍旧在那日令凌云送我回房,在第二天送各式各样的水红色衣裙,向我表明他相信我编纂出来的借口。

    是啊,我对他的喜欢,那么明显,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可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呢?几近完美的视若无睹——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从未有丝毫的回避,却也对我的感情从未有过应答,如同一潭春水,永远漾着轻柔的波纹,却未曾真正清清楚楚地为我泛起涟漪。

    我的确擅长仰视他——可现在我累了,想走了,却连逃离都不被允许吗?

    排山倒海般的委屈向我袭来,强自构建起的镇定也被轻易打破,我懊恼,更是愤怒。我使尽全身力气,挣脱掉他的禁锢,将他猛地推开,声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为什么不能撒谎?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向你一直说真话?”

    单衡似乎未预料到我情绪忽然产生如此大的波动,毕竟他已经习惯于我在他面前的兀自强撑——他是不是觉得我即使在这种时刻,也能再编出一段俏皮的谎话,嘻嘻哈哈地将这些通通掩盖过去,然后乖乖同他回单府,继续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样的构想令我更委屈了,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傲慢?我越想越生气,最后实在憋不住,将那包袱拆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扔,蹲在地上,埋头于膝间,无声地哭起来。

    “阿原……”他在唤我的名字,而我还沉溺于自己所营造的巨大悲伤里,一时分辨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你输了?”

    还未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我就被猛地捞起,接着向后按去,我本能地闭眼迎接与石面的新一次撞击,却有两只手及时地分别护住了我的后脑和腰肢,手上的力度在触到我身体的那刻猛地收紧,我便向他怀里跌去,身体相贴的下一秒,头被托起,一样温热的物什精准地覆上了我的唇。

    心跳在这一瞬几乎静止。我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更高的视野里,只见一轮明月已悄然越过树梢,挣脱了枝叶的纠缠,坦然地露出全部的身姿,月光清辉如纱,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我眼前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唇上的触感如此真实,又恍如梦境。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我彻底包围,浓烈又具有侵略的意图,然这个吻却又极其轻柔,辗转缠绵又浅尝辄止,在我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呼吸开始急促的那一刻,他的唇已离开稍许的距离,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我的脸庞,最后移至耳畔,轻轻蹭着我:“阿原,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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