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异地抬头看向他，不可置信地确认：“你要娶我？”

    他眸中的晦色瞬间褪去，唇角升起弧度，话也很中听：“我既喜欢你，自然想要娶你。阿原，你不愿意么？”

    我长吸一口气，觉得脸烫的不行，低头轻轻抚着那梳子，感受着指尖流水般的触感，以及来自他绵长的情意，想直接回答他我当然愿意，又觉得稍微矜持一点点比较好，再三斟酌，小声道：“我……我没说不愿意。”

    他将那玉梳塞回到我手中，声音里微微带了一丝调笑之意：“不愿意也没办法，你早就收下了这枚玉梳，还发誓要一生一世将它珍重，如今想要反悔也没机会了。”

    我迷惑地瞧着那玉梳，又瞧瞧他，不知是何意。

    他耐心地向我解释：“这玉梳，是我父亲同我母亲定情时，赠予她的。他为此学了三月的雕玉技艺，又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才将其从一块璞玉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将它赠予你时，已决意要娶你了。”

    我未想到他赠我梳子时实际竟是这样的念头，于是脸烫得更甚，心里是全然地喜悦，面上却做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埋怨：“可我那次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对我有别的心思时，你都没回答。”

    他倒是很无辜：“我想回答，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根本没给我回答的时间。”

    我撇撇嘴，笑着继续向他发难：“学艺三月，雕玉三月，说明至少定情前的半年，你父亲便深深爱上了你母亲。你要是喜欢我还未超过半年，便不该将它送我。”

    他默然少时，托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而后反将一军：“你还未应答我。”

    我的脸再度涨红，想低头，他却不准——任谁盯着这样一张脸，也没法继续兜圈子，于是矜持也忘了，扭捏也忘了，只瞧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我愿意，等两年也愿意，等三年也愿意，五年、八年、一百年，我都愿意。”

    他微微一怔，随后似被这话里的孩子气逗笑了：“一百年，那时我们两个都化成尘土了，你又如何等呢？”

    我不是孩子气，我是认真的。为了证明这点，我向他郑重道：“若化成尘土，我就随着风去找你。你既答应要娶我，我是一定要黏上你了，就算是化成尘土，我也要和你在一处。”

    说完这话，我觉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思索片刻，又觉得该做些什么来证实这番许诺，于是鼓足勇气，在他面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箍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唇贴到我的耳边，说出一番让我心尖儿颤三颤的话：“阿原，这样的情话，下次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人这样多，我也不好做些什么。”

    --

    船只晃晃悠悠，行的有些慢，只是我的心境早已不是赶路的心境，甚至希望这艘船越慢越好。最后抵达平安渡时，已是临近黄昏。

    我既决意同他一起，便舍不得离他太远，最终还是得同他回祁阳去。问当时他为何见我犹豫，还要拉我上船——这不是将我往外推么？他说一是那时还未得到我的答复，自然还是要按我的计划去做，二来平安渡繁盛有趣，我们一起在这里玩两天也挺好。

    如此一来，平安渡便水到渠成地变成了我的桃花源。

    我们在平安渡待了五天，一共完成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我做的——我们这五天里，一直住在栖月楼，住下的第一个晚上，我与老板娘混了一个面熟；第二个晚上，我同老板娘扯东扯西，拉近了关系；第三个晚上，我同老板娘豪饮一番，彻底套明了她的为人与栖月楼的底细；剩余两天的晚上，我完成了一份关于栖月楼的详尽调查文案，从月银流水到人员档案，样样皆明。

    我在客房的木桌上专心写调查文案时，单衡就坐在旁边一边饮茶，一边托腮看着，他不知道我写这东西是为了什么，不过我一向做很多事他都不太能搞懂是为了什么，所以很习惯这些，一般会随我去。

    其实这份文案是给桃枝预备的——为了防止回去后她对我意见太大，我准备用一个逃离浮香阁后的光明前途来堵她的嘴。

    写着写着，我突然想起什么，搁笔收纸，开始静静地盯着他。

    他本来在好好地喝茶，一只手拨弄着油灯的灯芯，被我猛然一盯，周身变得有些不自在。

    我凑近他，幽幽道：“浮香阁，你觉得谁最漂亮？”

    他拨弄灯芯的手略微一顿，漫不经心道：“没注意过。”

    我撇撇嘴，气哼哼的：“你就只见一个，自然不觉得其他人漂亮。”

    见我生气，他反而笑了，停下手里的动作，也凑近我：“昨日同那老板娘对饮时，怎么没告诉她，你单管祁阳最好的醋业生产？”

    我垂下脑袋，没觉得他的话好笑，心里也突然沮丧起来。

    他轻轻撩起我耳边的碎发，认真道：“云裳与我相识已久，是我最得力的眼线，祁阳商政两界各种动作的蛛丝马迹，我可在半日内知晓，得益于她。”

    我眨眨眼，问他：“这么个大美人儿，又这么厉害，你怎么让她心甘情愿为你做事的？”

    他蹙眉思索片刻，淡淡道：“威逼利诱。”

    我复垂下头：“你承认云裳是大美人儿。”

    “……”

    --

    第二件大事是单衡做的，平安渡作为清洛江最大的渡口，贸易往来最为昌盛，货物种类自然也数不胜数。他带我在各式各样的买卖铺子里逛了整整三个白昼，买了二十七套衣服，十八套首饰，九双鞋子，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金属盒，发条拧几下就会蹦出一个木雕小狗转着圈儿跳舞，诸如此类，装满了一大箱。

    要不是第三天晚上我同那老板娘对饮得酩酊大醉，白日里实在起不来，第四天还得被他拉着去逛。

    最后一件大事算是我们一起做的，但行事的主体得归我。末尾两天，我带着单衡将平安渡周围的山野村庄转了一个遍，只说是要游山玩水，感受田园气息，然后在最后一日的下午，豪掷整整二十两白银，购置了一个小山头。

    事情发生的很快，单衡还未看明白我的真实意图，我已揣着刚签好的地契，带着他站在小山头上了。

    他有些不解地问我，是不想和他回去，要以后留在这里种地吗，我微微白他一眼，豪气万丈地告诉他这是我为他购置的——更确切说是为我们购置的。

    我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到：单衡既然两年后便要离开单府，届时我们就没法继续薅单府的钱了，但日子总归得过下去，便不能不未雨绸缪。我今年购置这处小山头，明年就买山脚下的六亩良田，后年就盘下平安渡的一处小铺子，待我们离开祁阳，就进可攻——周游天下，云游四海，退可守——归隐山林，种地做买卖。

    单衡站在我的山头上，听完我的话沉默半晌，我以为他是为我的深谋远虑而震撼和感动，但他却欲言又止地向我说：“阿原，这么多年过去，我个人的私产也有许多，我们或许……不用种地罢……”

    我微微一愣，随即问他：“你的私产有多么多呢？”

    他一一同我盘点，皱着眉头回想，什么绸缎庄货栈当铺，几处几处地说了一箩筐，听着挺厉害似的，我却觉得声音越来越缥缈。

    等他盘点完时，我还愣在原处，没回过神。

    他轻笑：“这些只是我记起来的。莫不是后悔了，打算去找那村夫退了这张地契罢？人家好歹也是此处的小地主，你想退掉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打断他的话，心里只觉得酸酸的，有些想哭：“单衡，你有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单家老爷总逼着你做极其危险的事，所以他才舍得给你这么多……”

    他闻言一怔，随即笑着安慰我：“单家巨富，这些东西还不足挂齿。你放心，我既同你立誓，便一定珍惜性命，若一朝丢了，真让你等一百年可怎么好呢？”

    我心下难过，更听不得这些，恨恨推他一把：“若是丢了，那我也不等你了。我回北境，给我爹娘守墓一辈子也不等你。”

    或许这话说得有些狠，他眸子突然黯淡了许多，忽搂我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低声道：“阿原，我有些怕。”

    自然是要怕的，他所行之事，会引来聂斐之那样狠毒之人的忌惮与报复，足以见得多么凶险，虽然他之前在我面前从来不表露这些，但我觉得会怕的他才更真实。

    我轻轻拍他的背：“你不要为那老头子过于卖命，做事这么凶险干什么呢？可以狡猾一点，偷偷把那些最危险的事都敷衍过去，他问起你，你就说哎呀实在办不到，我看他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大不了我们还给他那些东西，来这里种地不也很好么……”

    他似乎在低低地笑，但笑中却带了苦涩：“那些，我自然是不怕的。我怕的，是你会离开我。”

    这话虽然在我听来是在逞强，但十分深情，让我听了很受用，却也心疼。我安慰他：“我是不会走的，就算你要我和你一起做这些危险的事我也很乐意。我说过啦，这一辈子都会黏着你，化成灰也要和你在一处……”

    他摩挲着我的发：“那么，这地契退不退呢？二十两银子，大概是你的全部家当了罢？”

    我退后一步，护紧了胸口的地契，怕他一不留神再给我顺走，警惕道：“不退，我都想好了，要在半山腰盖个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