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阁前,虽是正午,空气中还是夹杂着几分初春的湿气,阁中的四位长老从清晨就已带着侍从在门口等候,迎接这位马上到来的阁中主人。
“浮光阁到了。”时雨从马背上下来,只见面前的高楼静静矗立在云雾中,银色的浮光萦绕着高楼,若隐若现。时雨看的出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座楼阁吞噬。眼中只有那座楼阁和它周身的光辉,悄无声息地侵占了他的所有意识。
傅淮之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时雨身上。时雨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身旁的人心中竟有一丝留恋。
他回忆起半年前,
王族召集,六司齐聚观樾台,只因浮光阁的天脊台三年来第一次重燃天火。
天火熊熊燃烧,熯天炽地,仿佛整片天地都为之颤动。火焰燃灭后余烬飘散,散落在了天脊台的四周。很快,王宫里便收到了浮光阁的消息,那余烬中出现了下一位司命的生辰,除此之外,还出现了长宵阁掌司之名。
一炎双生,千百年来,闻所未闻。
之后他便受命作为神使,护送天火选中的天命人前往浮光阁继任司命。
初见时,那人带着面具,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那时傅淮之只觉得这人生性淡漠,不曾多想。直到在林中,车队遭遇袭击,那人乘的马车被冲散,傅淮之才终于见到了他的真容。少年的面具落下,落入他眼中的俨然是一个芳华初绽的少年模样,面容清俊,唇红齿白,鼻眼如精雕细琢过的玉石。
而自那次袭击中醒来后,原本冷漠的少年像是变了个人。傅淮之开始见到他那不再遮掩的笑容,看到他眼中的开心和迷茫。
马鞍上,少年局促不安的双手,饭桌上不拘礼数的请求,靠在他背上时均匀的呼吸声。
天命人,受众生敬仰,神恩庇佑,一言一行皆是天命。而这人,却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少年郎,适应着陌生的世界,无条件的信任着他。
“傅淮之,等我出阁以后……能来找你吗?”
时雨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试探。语气温柔得几乎不容察觉,让傅淮之的心微微一动。
他低头看着时雨,半晌未语。时雨的眼眸清澈,带着少年独有的天真与忧虑,似在问他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傅淮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你若愿意,何时都可。”
时雨听了,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轻松了些。
“约好了”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手,便转身随着长老们的步伐,朝浮光阁的方向走去。
看着时雨的背影,傅淮之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丝难以言明的牵动。他的目光落在时雨的身上,那少年轻盈的身影,像是一缕光,带着一丝未曾触及的温暖。
浮光阁,四方城内供奉上神之地,千百年前,上神降下黄金薄雾后,便再未曾现身。而后王族修建了这浮光阁,以此侍奉神明,聆听上神的启示。
天火,是上神遗留下的与尘世沟通的通道,长年燃烧在浮光阁中,焰火如神光。每一任司命,都是由这天火所定,司命与天火同生,司命陨,则天火燃尽。而每当司命死去,则会有新的天命人在世间出现,天脊台也会重燃天火,留下记载新司命生辰的余烬,往复循环。
新司命继任后,需带着天脊台落下的余烬前往浮光阁中的神像前,让余烬重燃天火。这并非易事,期间司命需每日沐浴更衣,诵唱铭文,阅览神迹,洗去尘世的痕迹后,天火方可重燃。而此后司命便可阅读火中余烬,聆听上神的言语。。
最快燃起天火的是上代司命,只花了半年时间便成了,最慢的有足足两年,而火燃之前司命不可重归尘世,一旦离开,灾祸也随之降至。
而时雨说来找傅淮之中这句约定,却让他挂心上了,傅淮之日夜盼着这火能自己燃起来,就又可以见到那少年郎了。
一个月后,四方城中,长宵左庭。
左翎坐在案前批阅文件,眉头紧锁,偶尔瞥一眼旁边悠闲喝茶、逗鸟的左羽,忍不住嗤笑:“左羽,都是姓左的,怎么就你被分去了右庭,只有我在这左庭受罪?”
左羽抬头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没啥,武功比你好点呗。”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要不是亲兄弟不能比武,现在满城给人找女儿的就是你了。”左翎愤愤地说。
左羽笑了笑,耸耸肩:“我命好呗。”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一脸神色凝重。
“左大人,外面来了大阵仗!”
“看清楚是哪处的了吗?”时翎抬眉问道。
“还不知道……为首的人年纪不大,面生,后面跟着的是一群侍卫,像是王族。”
“我去看看,你去通知傅掌司。”
长宵内殿,傅淮之翻阅着案宗,刚准备合上文件,门被敲响了。
“傅掌司,左庭外来了一队仪仗,好像是王族的人。”
“王族?”傅淮之皱了皱眉,他事先并没有收到通传。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出内阁。
傅淮之踏进左庭,眼前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眼。阳光从高处倾泻而下,正照在那人的身上,那身影,正是那个让他挂念的少年。
时雨正低头逗着院中的小鸟,轻松而自然。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明亮的刚好,仿佛给他在肩上披了一件金色的柔纱。
“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傅淮之压住内心突如其来的欢喜,开口问道:
时雨闻声回头,看到傅淮之,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是说好了吗,随时都可来找你”
傅淮之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等多久了?”
“没多久,正想让左羽带我逛逛,你就来了” 说罢,左羽在旁边向傅淮之尴尬的笑了一下。
“来之前也不叫通知我一声,我若是不在,你岂不是扑了空?”
“我是乘着长老的马车出来的,城里人多眼杂,少些人知道也好”
忽然傅淮之大脑从重逢的欢喜中清醒了过来,等等,自时雨进入浮光阁这才刚满一月,现在怎么就出阁了?
他环视周围,看到长廊中伫立的浮光阁侍从与焰戟卫,确认了眼前人不是逃出来的,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如果是阁内允准,那说明天火已经被司命重燃了,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不仅闻所未闻,浮光阁与王宫却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倒是这人却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阁内长老允准你……出来的?”他话音刚落,左翎此时走进庭院向傅淮之报告。
“王宫里传来消息,浮光阁内天火已经重燃,现在满城子民正前往阁前朝拜”
傅淮之有些惊讶,转头看向了时雨。不说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燃天火,只说这长宵在四方城中心,和皇宫传信只需一盏茶的功夫,而这消息才到,说明宫里还没收到消息,这人就已经到了他这。
他虽早知道这人不把礼法视作眼中物,却不知这般无法无天。
“来的时候就听侍卫说了,六司中属这在城里耳目通天,我和传消息去王城的人一同走的,估计那人刚到,你这就知道了” 时雨看着傅淮之打趣道。
傅淮之还在心里想着一会宫里来问怎么应付,时雨看他不作声,想着这人初见时礼法讲究的很,怕是嫌他不守规矩,便装起可怜来,讪讪的说
“长老准我重归尘世后,只想到了你,便直接来寻你了,其他的便没想那么多……”
听到这话,傅淮之的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涌上心头。
“哦,还有一事”
“几位长老晚上也要来,说是与你商议要事”
短短的一句话,在场的几个人都楞住了,空气中的压迫感随之加剧,左家两兄弟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傅淮之微微皱眉,抬起手抚了抚额前的发丝,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意外,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
浮光阁中一共四位长老,负责教导每任司命的职责。他们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就连皇上也要以礼待之,可就是这四位中的白眉长老,却是六司内都知晓的出了名的老梆菜,上敢谏言君上,下敢贬斥王族。
当日天脊台,写有傅淮之名字的余烬出现,那白眉长老竟直接转身离开天脊台来了宫里面,说是一炎双生,非要皇上将傅淮之赐予他们浮光阁。君上念他教导过三任司命,不好明着拒绝,更不用说入阁后需脱离尘世,终身不能嫁娶,傅家就这一个独子淮之,也是给不得。
皇帝犯难的时候,宸礼司的掌司陆渊出来解了围,他说一炎双生,而司命却还未归位,与其让长宵掌司入了浮光阁,不让他带人去寻这新司命,想必天火双生必有感应。司命尽早归位,对于浮光阁来说也是件好事。
那白眉老头思索良久后,也觉着陆渊这话有理,这才没有逼着皇上继续要人。
“长老交代只让你知晓便好,晚些他会来与你详谈”
左羽和左翎也是知晓这事的,虽然傅淮之回来后从未提过,可那有的掌司却是出了名的喜欢扯人长短,更不用说凭他几句话就保了傅家血脉这种事。而这两兄弟此时心里比傅淮之还要害怕,他两兄弟伴了傅淮之十余年,少爷若是进了浮光阁,他俩多半也要一同随身去了。
时雨看出傅淮之脸色不太好,想起白眉说过去向皇上求过傅淮之的事,明白了他的忧虑。
他拍了拍傅淮之的肩,“晚上我和你一同见长老,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傅淮之看着时雨认真的表情,俊美的脸蛋微微皱眉,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觉得甚至可爱。
“仰仗你了,司命大人”
“司命大人有点饿了,傅大人这里管饭吗?”
“粗茶淡饭,大人别嫌弃才好”
“对了,刚才我问左羽城中哪家酒楼好,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愣是一个也没说出来。”时雨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傅淮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怪他,他那些勾栏听曲的地方怎敢说给你听”
他顿了顿 “你若想去,明日我带你去便是了。”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