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长老怎么放心让你在我这里住下?” 傅淮之把头从卷宗中抬起来,目光与时雨对视,语气带着一丝疑问。
“你我名字都出现在天火之中,对浮光阁来说,这是神意。”时雨头也不抬,随手把玩着桌上的小玩意,语气懒散,眼前这人盯了他一个上午,现在总算是问了出来
这也不怪傅淮之。昨夜白眉长老将时雨托付给他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天意。”说罢,便拂袖而去,只留他一人在屋中凌乱。而那句天意,更是让他辗转反侧,整夜未曾合眼。
反观另一位当事人,出了浮光阁后只觉万物皆是新奇,虽是昨日才搬进来,却毫不拘束,站在傅淮之的书房里,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想看看这长宵掌司的书房里中藏着些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忽然,时雨眼神停留在桌上的几份散开的卷宗上,好奇心顿时被勾起。走近桌前,他挑了挑眉,视线瞄向傅淮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伸手拿起了一份卷宗翻开。
永河镇,一家三口灭门案,案发为两日前,尸体死状奇怪,因屋内传出异味,邻居循着找来才被发现,父亲被人掏空了内脏,儿子尸体呈现干尸状,母亲的尸体不在屋内,而是在镇西边的水井旁被发现。
光是看着这些文字,时雨手臂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刚想合上卷宗,忽然注意到卷宗上系着一条碧色绸带,而其他的卷宗则都是普通的麻绳。
“这系着碧色绸带的卷宗与麻绳的有何不同?”时雨好奇地问道。
“碧色绸带代表与城中商贾家族有关,需要我亲自处理。”傅淮之答道。
时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生前的荣华富贵,似乎就像这些束缚在卷宗上的绳索,死后也有着不同的分量。
“那这麻绳捆着的呢?”时雨又问。
傅淮之抬眼看了看时雨,似乎已经猜到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不论是碧色绸带,还是麻绳,所有案件在我阅完后都会统一派遣。只不过有些案件牵扯甚广,关系复杂,需要我亲自过问。”
他顿了顿,“长宵之内,生死无贵贱。”
话音刚落,傅淮之这话便像铁锥一样,从时雨的耳朵,穿透到大脑。随着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他的记忆开始翻涌——“长宵之内,生死无贵贱……”这句话,他似乎曾经听过,或者说,他曾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刻,听见过相同的声音,但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永河镇……一声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仿佛是从久远的记忆中传来的回响。
时雨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那份卷宗,上面赫然写着永河镇三个大字。
“傅淮之,这案子带我一起去查吧。”时雨语气急切,眼中闪烁着一丝焦急的光。
傅淮之没有抬头,依旧低头翻阅着卷宗,淡淡地说道:“不行,这案子太过离奇,恐怕凶险万分。”
“求你了”
傅淮之抬起头,恰好撞上时雨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倒是有几分像他年少时养的小敖犬,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我办完案便回,你就呆在这里,浮光阁放心,我也安心。”说罢便低头继续翻着卷宗
时雨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本不想装b,可奈何这人软硬不吃。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他相处,可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拒绝。
他顿了顿,突然开口:“若是圣火令在此呢”
听到“圣火令”三个字,傅淮之手中的卷宗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严肃了几分:“若圣火令在此,淮之任听司命调遣。”
圣火令,翡玉炼成,玉色如翠竹,内藏天火。此令是司命执行神明旨意的凭证。每当玉中天火燃烧,便是上神授意司命行使权能之时。届时,司命可调动六司,令行禁止,王族亦无权干涉。而若火未燃,则意味着持令者并无神明授意。
时雨从腰间取出那块圣火令,轻轻放在傅淮之面前。翠玉通体明亮,内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玉色的纹路如云雾般流动。
“掌司大人怎么说?”
“淮之听从司命吩咐。” 看着那令牌,此刻傅淮之只觉得心里累累的,这牌子在他手里,自己以后定是没什么安生日子好过了
夜色沉重,四方城的郊外一片寂静,晚风轻拂,树叶在空中沙沙作响。时雨和傅淮之骑马走在湿滑的泥路上,马蹄踏过泥泞,哒哒声在漆黑的山路中久久回荡。
永河镇离四方城大约有两小时的骑程,可因中途两人在驿站避雨,耽搁了时间,等他们赶到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镇。
永河镇西边的荒郊,几处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那是前来调查案件的长宵夜巡搭起的营帐,孤零零地在漆黑的夜幕闪烁,显得异常冷清。
他们来到营帐,驻守的夜巡简短地汇报了案件的基本情况,虽然早上已经对案子有所了解,可面前人口中的内容,却比卷宗上描述的更加的让人不寒而栗。
案发地点是永河镇西边的一处宅邸,男子姓宋,妻子姓邹,妻子母家为四方城内的知名商贾。报案人是邻居,几日前闻到屋外传来的臭味,循着味道找来,才发现这桩惨案。
永河镇府衙的人到场后发现:父母与孩子三人都已遭人屠戮。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内脏被掏空,腹部的空洞触目惊心,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中,几乎令人窒息,看到此情景,现场的衙吏大半都当场吐了出来。
儿子的死状则是更加诡异。尸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液,皮肤灰白,躯体缩成了一团,整具尸体干瘪得像是风干后的腊肉,面部双眼大张,表情恐惧扭曲,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后才死去。至于母亲的尸体,并未在主屋里被发现,而是出现在了距离宅邸不远处的井边,初看上去像是昏迷不醒,然而在送医馆的途中,才被发现早已气绝,死状从外观上看并无异常。
探员汇报完后,时雨捧着的热茶不知不觉已凉了大半。他回头看了看周围,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害怕。这案件本就离奇恐怖,此刻夜深露重,空气湿冷,更增添了几分压抑和诡异的氛围。
“带我们去现场” 傅淮之说道。刚从篝火旁悄悄挪到了营帐中的时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只觉得装b遭雷劈这句话,在这一刻完美地具象化了。
虽是不愿,时雨还是跟着傅淮之来到了案发地点。刚一踏入宅子,空气中便传来一股淡淡的腥气,令人不禁皱眉。三人穿过院子,步入了发现尸体的主屋。屋内昏暗,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
屋子布置朴素简单,没有过多的装饰。正中央的饭桌上摆满了饭菜,但菜肴已经有些发黑,有些甚至长了蝇虫。显然,这些饭菜已经放置了很久。
“这房间内只挪动了尸体,其余陈设都未变过” 身边的夜巡说道。傅淮之点了点头,开始环视四周,勘察现场。
时雨站在他身旁,看着眼前的饭桌,两天前还是这家人日常的生活景象,此刻在他眼里却只显得诡异万分。“有些奇怪” 时雨不禁嘀咕出了声。
“怎么了?”傅淮之闻声转头,目光落在时雨身上。
“你看这饭桌,饭菜虽然生了蝇虫,却还能看出用餐的痕迹。”时雨指了指桌上的碗碟,语气带着些许疑惑,“这家人生前显然正在吃饭,可是,我总觉得这饭桌上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按照礼法,进门的位置应该是主位,左右两侧是妻子和儿子的座位。奇怪的是,左右两边的碗碟上还有油渍和残留的饭菜,而主位的碗碟却出奇的干净,仿佛……”
“仿佛男子并没有动筷,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妻儿吃饭。”傅淮之接话道,时雨的疑惑,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站起身,缓步走向主位,眼神落到地上的大片血迹,他蹲下身,凝神检查了片刻,发现这干涸的血迹呈现出不属于这个时间的颜色。随即回头问道:“这些血迹属于谁的?
“是男子的。”夜巡低声答道。
“这男子应该并非这两日身亡,医官可查出了什么?”
“大人灼见。”探员回答,“从血迹和腐败情况来看,医官判断男子应该是五天前就死了。”
傅淮之回头看向巡役,眼中:“那么,母亲和儿子呢?”
“母亲的死亡时间约是两天前,儿子的尸体死状离奇,时间几乎无法辨认。”
“也就是说,这家人在两天前还坐在一起吃饭,而坐在饭桌上的父亲,三天前就已经死了?”时雨不可置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震惊。
而当他刚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时雨的全身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那种从骨子里传来的寒意,几乎让他难以喘息。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这家人显然是在和一具尸体一起用餐。如果男子早已死去,为何他的尸体竟然没有被下葬?又是谁把他带到了餐桌旁?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饭桌上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一根根刺,扎在时雨的心头,餐桌上不该有的东西,偏偏都清晰可见——死尸的存在与生者的行为交织在一起,仿佛世间的规则都被扭曲了。
“这一家三口可能都死在了不同的时间,却又一起聚在了餐桌旁,直到被发现,这种时间错位感很是怪异。”傅淮之声音沉重。
“这家人的遗体存放何处?”
“在义庄,大人。永河府衙觉得尸体死状过于怪异,便送去了义庄,派了几名衙吏守着,那里也有我们的人在盯着。”
“通知那边的夜巡,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