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和傅淮搜查完宋家宅邸,赶到义庄时已是戌时。带路的夜巡向门口的衙吏出示身份后,几人便进入了义庄。
医官早已在屋内等候,见了几人后,先是拘谨行礼,然后带着他们走向停尸房。房中正中央摆着屏风。傅淮之示意时雨在屏风外等候,时雨没说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傅淮之进入屏风另一侧,房内两具尸体被安置在长案上。
“怎么只有两具遗体?”傅淮之皱眉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家夫人的母家是城中的邹氏,案子一出,第二天她母家便带来人到府衙接邹氏的遗体了,说是要带回祖坟安葬。”
“府衙允了?”
“允了,这邹氏商行是我们永河县的大买主,镇上的一多半居民都靠着邹氏收他们的蚕丝和药材生活,实在是得罪不起。”
“好在这遗体转移前,下官已作过察验,和另外两具尸体比,倒是正常得多。不过有一点可疑——那具尸体皮肤通体发白,毫无血色,手上的脉络也仿佛消失了一般。”
傅淮之沉默片刻后没再纠结,转而说道:“先看看这两具尸体……”
医官掀开了白布,显露出宋家儿子的尸体。尸体皮肤像是脱水的橘皮,僵硬而干瘪,四肢扭曲着,仿佛在死后抱住了什么不愿放手的东西。傅淮之凝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从尸体的外观来看,无人会相信这人是两天前死去的。整个躯体干瘪僵硬,像是从古墓中挖出的干尸,一周前还在花楼被人撞见潇洒快活,现在成了一具百年古尸,这案件背后显然有邪物作祟。
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应该是妖邪。”
听到这话,屏风外的时雨可就不困了,瞬时眼睛亮了起来。他在浮光阁闭关时,因为闲着无聊就把阁里所有记载妖物和志怪的典籍都翻了个遍,这妖物作祟他还只在书上看过,如今眼前有这现成的案例,他倒要好好瞧瞧。
“如果是妖邪之事,或许我可以帮忙。”时雨开口道,语气坚定。
他随即起身,朝屏风走去。“哎!”傅淮之刚想阻止,却已看见时雨已经侧身走进了屏风后面,脚步轻盈,眼神毫无惧色。
傅淮之稍微愣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惊诧,这人比他想象的倒是胆大得多。
他时雨怕的,是那无象之物,不可闻,不可见,不可琢磨。可那些有形的,终不过是血肉之躯,尘世间的幻象,他从没在怕的。”
时雨迈步走向干枯的尸体,指尖轻轻划过空气,拈了个手势,嘴中默念着咒文。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突然,那具干枯的尸体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犹如多年荒废的古井,长满青苔,深处间传来嘎吱声。
“果然是邪物所为。”时雨虽然表面声音低沉,可看着那干枯的躯体因他而复苏时,内心却忍不住的激动,这术法他还是第一次用,不曾想一次便成功了。
旁边的几人早已瞪大了眼睛,那医官更是面色复杂,喃喃道:“干这行数十载,活得久了,是什么都能见到……”话音中透着某种难以言表的震撼。
时雨没有理会,继续低声问道:“你都还记得什么?”
尸体的眼睛蓦然睁开,绿色的幽光闪烁闪烁。低沉的声音从其喉中发出:“母亲……唤我回家吃饭……东山……收草药……柳家……”
忽然,尸体的语气变得颤抖而惊恐:“父亲……妖邪附身……杀了母亲……”随着话音的消散,尸体眼中的绿光渐渐暗淡,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人死前的记忆便全在此了”
“浮光阁的驭魂术,可让魂魄尚未离体的死人开口,尸体虽已过了两日,但妖物杀人,妖气会萦绕尸体周身,导致躯壳中魂魄难以离体,所以这术法才管用。”时雨解释道。
傅淮之曾听上任掌司说过此法,乃是浮光阁秘术,可浮光阁远离世事,所以也未曾有几人真的见过,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若是如此,那宋家房主便是被妖邪附身了?”医官在旁边说道。说到这里,医官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翻开了身边另一具尸体的白布。只见男子的尸体中间赫然一个大洞。
“大人,下官在检查时曾发现…”医官说道。
傅淮之只看了一眼,便挥手示意医官将尸体重新盖好,淡淡说道:“明日整理成卷宗交给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不见身后的人。
刚出门,便看见时雨撑在墙角,颜色煞白,正对着一旁的暗角呕吐。傅淮之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也忍不住地吐了起来。而那医官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两人今晚宿在镇上的客栈,刚才在义庄把来前吃的晚饭吐了个精光,现在时雨只觉肚子空空,忍不住和傅淮之囔着要吃宵夜。傅淮之也没多说什么,骑上马便带着他穿过街头巷尾,最终在巷尾寻到了一个街边的馄饨摊。摊位上挂着两盏暖黄的灯笼,灯火轻轻摇曳,伴随着一阵阵馄饨的香气,穿透了寂静的凉夜,直入鼻端。
两人点了两碗馄饨,时雨困倦又饥饿,屁股刚刚碰到椅子,就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双眼半闭,嘴里嘀咕着:“你以前查案都查到这么晚吗?”
傅淮之低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有时会,怎么了?”
“没什么,”时雨打了个哈欠,抬头望着他,“只是觉得你很辛苦。”
傅淮之淡淡笑道:“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时雨点点头,沉默片刻,空气中弥漫着夜风和烟雾的味道,灯火映照下,时雨的眉眼带着些许疲惫,却依然清隽。傅淮之看着他,心中不由一动。原本他以为,这案子对时雨来说不过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带他看些血腥,吃些苦头,便能送他回四方城了。可他不曾想,这少年比他想的坚毅的多,而今夜时雨那种从容与勇气,竟让傅淮之有些出神。
正想着,老板端着馄饨上来了。“馄饨来了~ 一碗三鲜,一碗栖菜鲜肉”
时雨接过三鲜的那碗,碗中的馄饨皮薄如纸,馅料在半透明的馄饨皮中若隐若现,点几滴香油,香气混着腾腾热气窜上鼻尖。
“栖菜……好像从未听过这种菜。”
傅淮之笑了一下,朝店家道:“再给我一副碗筷。” 接着给时雨乘了一份出来。
时雨接过来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好吃!老板,再一人来一份栖菜鲜肉的!”
看着时雨狼吞虎咽,傅淮之忍不住叮嘱道:“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在浮光阁时没有见过这菜” 时雨边吃边回忆起了刚入阁的斋戒时光,每日三餐不重样的素菜,吃了几日后,送饭进来的童子他看着都觉得像鸡腿。
“这菜四方城内种不了,得从城外运进来,运送过程中折损不少,城内有些商家会用荸荠鱼目混珠,包进馄饨皮里,倒是没人看得出来。”
话音未落,傅淮之的眼神忽然一凝,似乎有所触动,包进馄饨皮里……没人看得出来,宋家家主死时内脏全都不翼而飞……
时雨吃得正欢,看到傅淮之还未动筷,而是看着碗里的馄饨出神,抬头看着他:““唔……想到什么了”
傅淮之的眼神越来越深邃:“我想到了……宋家家主的死因……”
“等会儿!吃完饭再说!” 时雨急忙制止,他知道这时傅淮之要是继续说下去,他刚吃下去的这点馄饨也得再吐出来。
饭后,傅淮之和时雨一同回了客栈,傅淮之将他的猜测一一讲了出来。时雨静静听着,眉头微微皱起,思维飞速运转,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香坛。傅淮之所说的妖物,听起来异常熟悉……空躯壳……干尸……
他突然想起,曾在浮光阁的古籍中读到过关于一种蛇形妖物的记载,此妖物可藏匿在人身之中,以人类精血为引修炼。时雨喃喃自语,低声道:“虺蛮。”傅淮之的目光看向时雨,显然对时雨突然冒出的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虺蛮?”
时雨点了点头:“浮光阁古籍记载,虺蛮十年一蜕皮,蜕皮之后,它可以选择不再化形为妖身,而是藏匿在人类的身体内继续修炼,时间久了便能与肉身融合。人类肉眼凡胎,无法察觉出任何异样。”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傅淮之,“如果宋家的案子真是虺蛮所为,那现场没有看到它的踪迹,想必是它已经转移到了新的躯壳里。它现在,应该藏匿在某个人的身体里,可能就在这座镇子里。”
傅淮之还在想着时雨刚说的话,片刻后,他开口道:“藏在人身体里……有何方法可以分辨?”
“书中有载,有一种药材,叫长寿藤。入药有清热解毒之效,虺蛮吃了之后会陷入昏迷,失去行动能力。”
傅淮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便让人去买来,府衙也会以时疫之名,挨户送药进行排查。”
“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时雨补充道。
“你说。”
时雨的目光微微闪烁,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虺蛮成形需要百年,它比常人聪明得多。如果它真的藏在宋家家主的体内,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妻儿,做到无人察觉。而不是选择将案子闹得这么大,招来长宵的调查。"
“所以你觉得这妖物可能在做局”傅淮之看着时雨回道。
“还不能确定,但如果这妖物真在做局,企图引来你我,那我倒想看看它有多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