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代表把答题卡拍在我桌上时,我正用指甲挑书页间的干玫瑰。
那是上周在操场捡的,夹在《双玉记》里,花瓣边缘都卷成了小月牙。
“林砚,函数图像和x轴交点坐标。”张老师的三角尺敲在黑板上。
我手一抖,橘子软糖从嘴里掉出来,“啪”地黏在答题卡上。
糖渣混着铅笔印,把“f(x)=0”的解涂成了块黄斑。
“啊?”我盯着黑板上的抛物线,脑子还在小说里——方才看到攻把受按在梅花树下,说“这枝开得最艳的,给你簪鬓角”。
“函数图像...和x轴交点...”我咽了咽口水,软糖的甜还在舌尖,“是、是攻受关系?”
全班哄笑。
张老师的三角尺“哐当”掉在讲台上。
我后颈发烫,低头去擦答题卡上的糖渍,手背却突然被什么碰了碰。
一张草稿纸从后桌伸过来,轻轻覆在糖渍上。
周叙白的钢笔字在纸背面洇开,是他昨晚给我讲题的步骤——“判别式Δ=b?-4ac>0时,有两个不同实根”。
我偷偷侧头,看见他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指尖捏着草稿纸边缘,骨节泛着白,像在捏什么易碎的东西。
“坐下。”张老师咳了声,“下次注意课堂纪律。”
我坐回座位,后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棠用圆珠笔戳我胳膊:“你后桌今天转笔次数比上周多了七次。”她是话剧社的,观察人跟看剧本似的。
我摸了摸扎成高马尾的发绳——早上出门太急,随便抓了根粉色的,发尾翘得像被风吹乱的蒲公英。
起身交作业时,耳尖突然发烫。
有个低低的声音钻进脑子里:“今天马尾真好看。”
我回头,周叙白正低头写题,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
他耳尖红得像颗草莓,喉结动了动,又埋下头。
我抿着嘴笑,把发绳拽得更紧了些——原来班长也会偷偷夸人。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会儿心里想的是:“砚砚今天的马尾扎得像只炸毛的小猫。”
放学时陈棠把奶茶拍在我面包袋上:“祖宗,数学卷又塞面包袋?
上周你把物理作业裹进煎饼果子,张老师吃了半口才发现。“
我手忙脚乱掏东西,英语作业本“哗啦”散了一地。
周叙白的那本掉在最底下,封皮是他用钢笔写的“周叙白”,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
我把它夹进《双玉记》,想着明天还他——反正他总说“作业放你那儿我放心”。
陆野从后门探出头:“叙白让我提醒你别又把作业弄丢了。”他是篮球队副队长,说话跟敲铁皮似的响,“他说你上周把地理图册落奶茶店,他找了三趟才找着。”
我耳朵又开始发烫。
陈棠挤眉弄眼:“叙白学长最近怎么总帮你找东西?”
“顺路吧。”我把面包袋往怀里拢了拢,袋子里的法棍硌得肋骨生疼。
周叙白住我家小区后门,确实顺路。
第二天运动会。
我蹲在跳远记录台旁啃软糖,《双玉记》摊在膝盖上。
广播突然响起来:“男子跳远决赛,高二(3)班周叙白——”
我抬头,看见沙坑边站着个人。
他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阳光顺着他的后颈往下淌,把喉结照成半透明的珍珠。
苏蘅提着蓝色水壶走过去,马尾辫甩得老高:“叙白学长,我帮你带了温水。”她转头看我,眼尾挑得像把小钩子。
我低头翻小说,书页间的干玫瑰“唰”地掉出来。
弯腰捡的时候,软糖从嘴里滑出来,沾在记录册上。
等我再抬头,周叙白已经站在沙坑边。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翘了翘。
助跑、起跳、落地,动作流畅得像只白鹤。
“破校纪录了!”裁判举着旗子喊。
我手忙脚乱记成绩,钢笔尖戳在纸上,把“6.8米”晕成团蓝墨水。
更衣室里,周叙白的外套搭在椅子上。
我把他的外套抱在怀里,突然摸到个硬物——手机。
屏保是张照片:我歪着头吃软糖,嘴角沾着半块糖,马尾被风掀起一撮,像朵炸开的蒲公英。
我的心跳得像敲鼓。
相册里还有更多照片:我趴在课桌上睡觉,流的哈喇子把《双玉记》染湿了一片;我在奶茶店踮脚够第三层的吸管,发绳松了半截;我蹲在顶楼天文社仓库,把薄荷苗往花盆里埋,鼻尖沾着土。
“林砚!”陆野的大嗓门炸在门口,“看见叙白手机没?
他换衣服时落更衣室了!“
我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周叙白的外套滑下来,露出我藏在里面的《双玉记》,书页间夹着的干玫瑰散了一地。
“我、我帮他收着!”我弯腰捡手机,指尖碰到陆野的鞋尖。
他蹲下来帮我捡玫瑰,突然笑了:“叙白上周在操场捡玫瑰,我还说他娘们儿唧唧,合着是给你夹书里的?”
我耳朵烫得能煮鸡蛋。
陆野把玫瑰递给我,指腹蹭过干花瓣:“你俩这事儿,全年级就你不知道吧?”
回教室的路上,手机在书包里发烫。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发绳——早上出门时掉了一根,现在周叙白的校服第二颗纽扣上,正晃着根粉色的,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晚自习铃响了。
我盯着后桌的背影,他正在整理错题本,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手机在我书包里震动,是周叙白发来的消息:“手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我捏着手机,心跳得厉害。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卷着紫藤花的香气钻进来。
顶楼天文社仓库的薄荷该浇水了,上次和周叙白一起种的,现在该长得很高了吧?
他回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
我把手机往书包最深处塞了塞——明天,明天一定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