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七月的普罗旺斯,阳光热烈,早将我的皮肤晒得黝黑,绵延不尽的是一片又一片紫色薰衣草,远处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小屋,要是此时有人说死后想葬在这里也没人会觉得奇怪。那时我已完成学业在南法度假,虽然说是放松心情,可心思却愈加沉重。明天我即将返回华盛顿,结束在欧洲一年的游学。其实本不该抱怨,若不是被瓦萨尔学院退学,我就无法前往向往已久的巴黎读书,也欣赏不到如此令人沉醉烂漫的景色。
虽然母亲再三告诉我有法国贵族血统,可是父亲的行为举止却是个典型的山姆大叔。父母分开后,我和妹妹小李与母亲一同离开了纽约,前往华盛顿的休叔叔家在那里。他是当地有名的大富豪,比父亲有钱多了,行为举止处处透露着温和与谦让的品质,特别是对我和妹妹小李,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她是奥运马术冠军,即便在结婚生下我和妹妹后,对马术的热爱依旧不减,因此,我们也耳濡目染,爱上了骑马。在六岁那年,父亲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匹小马,可惜它现在已经老了,过两天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此次回去,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订婚。
保罗开着红色大众甲壳虫带着我在乡间闲逛,他是一位在巴黎学生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作家,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与洞察人心,他知道我对法国的留恋。一年前刚到法国,我为了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法国贵族,每天都在图书馆泡着,学习这里的一切。有一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学到深夜,打算坐电梯下楼回宿舍时,电梯却出了故障,将我困在里面,当然还有保罗。那时的巴黎比拉斯维加斯还要解放,这是我和保罗第一次见面,指望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呆一晚上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从那之后我和他仍然不是情侣关系,小时候母亲就教导我要找一个像休叔叔一样有钱的男人,天呐,休叔叔比妈妈大了整整九岁。但看到父亲的反面案例后我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有爱情固然好,有钱那就是好上加好。虽然做不了情侣,做解决需求的好朋友保罗倒是不二人选。
太阳渐渐向西边掉落,速度越来越快,使天地连接为橘红色的一体,我们将车停在一座小镇路口,进去觅食,作为分别的最后一顿晚餐。才进入村口,身后便被人喊住了:“嘿,这位小姐和先生!我们的车出了故障走不动,能载我们一程吗?”他说着不太流利的法语,我听出了他的美国口音。保罗比我快一步回头:“抱歉,我们还没吃饭,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顿再走,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开的是甲壳虫,你们需要挤一挤。”保罗话还没说完,那人与他的朋友就到了我们身边,“没关系的,刚好我们也没吃饭,一路上被车弄得焦头烂额。”
我这才看清他,二十几岁的样子,个子很高,有六英尺,身上穿着普通的衬衫和短裤,看来是美国来的游客,普罗旺斯的烈日也把他的皮肤晒得透露出小麦色光泽。不过嬉皮笑脸的表情并不让我觉得他被车弄得焦头烂额,旁边是他的朋友,也是一脸典型的美式男孩的笑容,两个人勾肩搭背,与从小在欧洲生活的保罗形成了鲜明对比。“保罗·理查德”,保罗先向他伸出了手。“叫我杰克就行,他是莱姆”,为首的男人也伸出手和保罗握在一起,“那么,这位美丽的女士”他看向我。“杰奎琳·李·布维尔”我和杰克也握了握手。“您的名字与您本身一样优雅”,他摘下墨镜,露出蓝色的瞳孔看着我笑。
“说了这么多我快饿死了,赶紧找晚饭吃吧!”莱姆忍不住催促杰克。我放下与他握着的手,重新挽在保罗手臂上,走到一家农户开的餐厅里。我和保罗坐一边,杰克和莱姆坐一边,菜都是由我点的,因为这顿也相当于送别宴,杰克和莱姆坚持要付钱。我低头看着菜单,或侧脸向保罗询问,总是不愿意,或者说不敢抬头看向杰克的方向。这并非是我自作多情,而是一种女人特有的第六感,杰克一直在注意着我,我不敢抬头与他蓝色的眼睛对视,或许是即将离开法国,我的心思容易跑偏,浪费情感。保罗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拍了拍我的背安慰我,头顶传来一声笑“看来是我和莱姆加入了你们的旅行约会呀!让我们的布维尔小姐害羞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才抬头,对上他笑眯眯的脸,想扳回一局,不过我懒得解释和保罗的关系“既然是四个人的约会了,你为什么还称呼布维尔小姐,好让人伤心哦”,我夸张地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那怎么称呼你,杰基?”他直接喊出了我的小名,我一愣,随即说:“杰克也是你的小名吧,约翰?”他的笑声停了一瞬,随即又咧开了嘴“你是美国人?”我点了点头:“毕竟您是我们的战斗英雄,全美国很难找出不认识您的人。”保罗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视线在杰克身上转来转去,好像重新认识他了一样,我并没有避讳“杰克就是约翰·肯尼迪,我们美国的战斗英雄,上中学的时候他可火了,特别是在女生中间,是大家的梦中情人”,我将几年前杰克在太平洋指挥鱼雷艇和日本人战斗的事迹告诉了保罗。
我刚开始没有认出他来,谁会想到一个公子哥,大名鼎鼎的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会出现在法国的农村里。不过后来听着他和保罗与莱姆的交流,声音越听越熟悉,这才觉得他和那个战斗英雄约翰演讲时的声音很像,而且他们的小名都叫杰克,我这才赌了一把。
“杰基是在法国上学吗?”,杰克问我“你看上去才二十岁,和我的妹妹们差不多大。”我点了点头,猜出他的身份后我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可能是在异国他乡,看到祖国的军人,特别是立了功的军人,总有一种安全感:“我前几天才拿到毕业证书,明天就要回华盛顿了。”他听完一脸遗憾:“那真的很不巧,我们刚来欧洲,父亲说我的身体需要修养,一年以后才回美国工作。”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并不只有被太阳晒成的小麦色,底下还掩盖了一层不正常的黄色,他的个子虽高,身材却与身高成反比,十分消瘦。出于礼貌,我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与保罗对视一眼后继续吃饭。
晚饭过后,由保罗开甲壳虫,我坐副驾驶,杰克和莱姆挤在后备箱小小的一点地方,由普罗旺斯开向巴黎,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我并没有精力注意后面两个人情况如何,饭后总是昏昏欲睡的,特别是在普罗旺斯玩了几天。
第二天醒来,睁眼看到的是宿舍的天花板,保罗环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颈窝里,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杰克和莱姆悄悄走了,都没来得及告别。不过今天也是我和保罗告别的日子,作为一个典型的欧洲文艺青年,他骨子里是看不起美国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伤感,或许在法国美好的日子里恰好都有他的陪伴,美好的记忆里都有他的身影。如果他能再有点钱说不定我就可以尝试与母亲讨价还价留在欧洲。
去机场的路上,坐在保罗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打开车里的广播,希望沙沙的声音能冲淡尴尬和不舍,过了一会儿,播音员原本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有了情感起伏:“七月二十一日凌晨,经警方核实,英国弗莱尔伯爵夫人,前美国驻英国大使约瑟夫肯尼迪二女儿,凯瑟琳肯尼迪坠机身亡,这已经是肯尼迪家族近年来第三起非自然死亡事故,据悉,凯瑟琳肯尼迪的哥哥,前美国情报人员、海军军人约翰肯尼迪正在欧洲,或代表其家族成员参加葬礼,路透社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