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塾

    “小丽,有劳你自个将眼睛长回去。”

    陆玥瞥了眼雪人,闭眼伸了个懒腰。

    宋昱俯身拾起落花,将其置于雪上。

    陆玥抬眸,险些吓晕过去。

    “小丽”真将眼长回去了!

    她转头瞧见身侧的宋昱,倒吸口凉气,狠狠从地上抓了把雪。

    为何从小到大走路都没声音!

    “天色渐暗,送你归家。”

    陆玥冷哼一声,不料起身时,脚底绽放烟花无数。

    宋昱见陆玥未有反应,便将手伸至陆玥眼前。须臾,寒意向掌心蔓延。

    “不必!”

    陆玥掸了掸方将雪置于宋昱掌中的手。

    宋昱拂下掌中雪,复将手伸至陆玥眼前。良久,暖意胜过寒意包裹掌心。

    陆玥:好女不吃眼前亏。

    起身后,陆玥旋即松开宋昱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小美”与“小丽”说道:“孩儿要坚强!”

    她潇洒转身,殊不知“小丽”坚强地变成了独臂。

    宋昱默默做了回接骨大夫。

    夜间,陆家。

    魏姝与陆崧热情相邀宋昱共用晚膳。

    晚膳后,宋昱被陆崧带至书房。

    书架上满是藏书,本本皆是陆崧的心血。

    陆崧指向身侧的书架,“昱儿可愿为伯父誊抄书籍?”

    宋昱未有半分犹豫应道:“好。”

    此段时日,陆崧与魏姝的恩情,他已无力回报。

    “抄书之酬便是开春后书塾之束脩可好?”

    日常生活上,陆崧可直接助宋昱,但在书塾上,他不愿宋昱心中有过多负担,思来想去才得了此法。

    听到“书塾”二字时,宋昱眸中闪着亮光,可转瞬即逝,他复将头低下。

    陆崧拍了拍宋昱的肩,“昱儿可知誊抄书籍亦有门道,若不解其意,只一味抄写,词句之断其误恐多矣。”

    “少年郎,抬起头来!”

    “多谢……陆伯父。”

    陆崧开怀大笑,轻拍宋昱肩膀,透过眼前少年坚毅的模样,他好似瞧见了故人。

    趴在门口偷听的陆玥轻挑眉稍,下一秒却如晴天霹雳。

    “玥儿可喜此笈囊?”

    陆玥不解地看着魏姝。

    “开春后,玥儿也去书塾可好?”

    陆玥浑身都在拒绝。

    魏姝轻抚其头,宽慰道:“玥儿可先去几日,若无法适应,阿娘再另寻他法。”

    陆玥:“……”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天方拂晓,趁着天晴,陆崧便已出门采摘尚与露水缠绵的花。他虽善机关之术,却也是初次做花环。

    现下外头春雨淅沥,花环正戴在满脸困倦的陆玥头上。

    “阿娘亦有贺礼相送。”魏姝将亲手缝制的佩囊递至陆玥手中,发间的花环将其衬得愈发温柔,“玥儿打开看看。”

    “多谢阿娘!”

    陆玥两眼弯弯如佩囊上头绣着的月,酒窝比里头的蜜饯还甜。

    见陆玥展颜,陆崧方敢开口:“玥儿,昱儿已在院中候你多时。”

    走至门前,陆玥一眼便看到撑伞的少年。

    春雨落在院中、打在他的伞上,开遍花。

    灵魂在此刻似是共鸣,二人的视线交织一处。

    雨好似成了雪,宋昱的身影重叠在陆玥眼中,回忆中那双微红的眼眸一闪而过。

    碧落色发带上不觉亦有春花绽放,不顾衣裙被打湿的少女眼带笑意跑至少年伞下。

    “借此伞一用。”

    此番陆玥未夺宋昱的伞,反而将蜜饯递至宋昱眼前当作报酬。

    宋昱本就不大的声音随雨声一并传入陆玥耳中,她未听清宋昱的话,手伸累后便直接踮脚将蜜饯塞进了宋昱嘴里。

    “不谢!”

    宋昱本不爱吃甜食,此番蜜饯的甜却在心头久未能散。明明是春寒料峭,可耳尖的红晕清晰可见。

    二人走至书塾时,里头已有不少人围着个座位打转嬉闹。

    陆玥路过时瞥了眼,径直走至自个位置。落座后,她习惯性地托腮扫视四周。

    除了她,书塾内竟无其她女子!

    而她身为唯一的女学生,竟还在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陆玥默默翻了个白眼,正打算吃个蜜饯消气,却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宋昱。

    “宋昱乃打扫之人,凭何坐于屋内听课!”

    “何人能料到其在丧母后竟还发了财!”

    陆玥眉间微动,看向一旁的宋昱。既然本尊对此都毫无反应,她也就边吃蜜饯边继续往下听。

    “与宋昱一道进屋的丫头,其举家从丽京而来,估计穷小子攀附上了富小姐。”

    陆玥见二人瞧了过来,下意识皱起眉头,嘴巴倒没停下。

    为何扯上了她?

    “女子本应于家中学三从四德,怎还寸步不离地跟着穷小子来书塾……”

    “满口胡言!”陆玥拍案而起,从看客变成戏中人。

    她厉声道:“女子,从不囿于方寸之地,从不困于三从四德,其可行于山川湖海、行其所爱,遑论不可进书塾!”

    说宋昱可以,说她亦可,但绝不能歧视女子!

    书塾内众人的目光一时皆落于陆玥身上。

    “大小姐如此见不得人吗?”被众人围着的王贵大摇大摆站起身,假意找寻一番后,上下打量着在角落里双手叉腰的陆玥,“扑哧”笑出了声。

    “何人在说话?原是腌臢之徒不配为人所见!”陆玥厌恶其打量她的目光,欲赐其一丈红,去染红漫山春花。

    “长得倒挺乖,不曾想竟是个小辣椒。”王贵贱兮兮地笑着,推开周围之人,向陆玥径直走去,“要不从了小爷王贵我。”

    “听,有野狗在狂吠!”陆玥的怒气直线飙升,“哟!野狗还闻声而来。”

    她瞪着不断靠近的王贵,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忽而,出现了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王贵于她眸中消失不见。

    四下寂静,只听得外头与风交手的竹沙沙作响,蓦地不知何处的狗狂吠不止。

    “王贵,你在做甚?”

    声音透着年迈,两鬓斑白的孟回捋着胡子蹒跚走来。

    王贵本不想搭理孟回,但在背挨了几下戒尺后,悻悻回到原位。

    围观之人见状亦皆散去。

    陆玥冲王贵的背影怒喊:“王富贵!”

    孟回因没听清陆玥的话,只眯着眼看了眼陆玥,便转身为众人授课。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外头的雨声愈发清晰,渐渐盖过孟回的声音。光线越发得暗,孟回摇头晃脑的身影终在陆玥眼中变成黑点,完全不见。

    起先,陆玥单手撑着脑袋;而后,陆玥手麻了。

    “哐当”。

    一声闷响,痛醒陆玥,惊醒昏昏欲睡的学子,吸引众人之目。

    孟回本未留心于角落中睡觉的陆玥,现下也已缓缓走至其身侧。

    陆玥倒不在意孟回,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揉了揉泛红的脑门。

    “你是?”孟回不停捋着胡子,想着陆玥的名字,“为师已讲至何处?”

    戒尺已落至陆玥桌案。

    以王贵为首的学子皆幸灾乐祸,个个盯着陆玥,欲看好戏。

    陆玥幽幽地扫了一眼王贵,清了清嗓子,开口背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她连书都未翻开,如何知晓孟回已讲至何处。但估摸着孟回摇头晃脑的进度,定还未讲几句。好在幼时背过几段《大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背一段肯定错不了。

    书塾内鸦雀无声,本欲嘲笑陆玥之人纷纷面露惊色,王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宋昱松开了紧攥成拳的手。

    孟回无奈摇头,将戒尺拍向陆玥桌案上未翻动的书籍,复授课:“知止而后有定……”

    “女子读书有何用?倒不如早早嫁人来得有用!”

    散学后,王贵如螃蟹般旁若无人地走至陆玥身边,“啪”的一下将书用力拍在陆玥桌案。

    陆玥不屑与其废话,径直将墨水泼去。

    “五行缺德,以墨相补。”

    未待王贵反应过来,她已一脚踢去,没白费从前学的跆拳道。

    本在谈话的孟回与宋昱闻声赶至,宋昱不顾孟回的阻止,挡在陆玥身前。

    陆玥一把推开宋昱,复与王贵“厮杀”。

    陈才亦被王贵拉着加入混战,而其主要应对宋昱。

    墨香四溢,四人扭打纠缠一阵,以王贵、陈才瘫坐于地无力再战宣告结束。

    陆玥头发凌乱,花环已变花泥,佩囊内仅剩不多的蜜饯亦散落于地,宋昱脸上肉眼可见挂了彩。

    陆崧与魏姝前来时便看到此番景象。

    孟回将陆崧拦在屋外,叹息道:“烦请令爱另寻高师,老夫已无力胜任。”

    陆崧恭敬地向孟回行礼,满是歉意地开口说道:“稚女顽劣,多有冒昧先生之处,烦请先生见谅。”

    孟回闭上眼长舒口气,但陆崧接下来的话令他瞠目结舌。

    “若孟老先生已无力为学子授课,陆某不才愿为先生分忧,与先生同为学子授课。”

    孟回捋胡子的手滞在空中,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以何身份?”

    陆崧淡然开口:“康定七年科举状元兼前刑部尚书。”

    屋内,魏姝用帕子轻轻擦拭陆玥脸上的尘泥,柔声道:“玥儿疼吗?”

    陆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瘪着嘴,泪眼汪汪,直直点头。

    “她还疼!我们何该被丽京前来的富人肆意欺辱吗?”

    王贵假意半掩着脸故作柔弱,陈才亦于一侧连连附和。

    “若此事错在陆玥,我定会加以责罚。”魏姝俯身凝视王贵,“若此事错在尔等,我定不轻饶。”

    魏姝以往语气皆轻柔似水,此番却字字锋利如刃,凌厉之光从明眸射出。

    王贵全身直冒冷汗,止不住发抖,全然忘了本想讹钱的念头。在魏姝的手落下前,他赶忙拉着陈才落荒而逃。

    陆玥不禁感到寒意袭来,打转的泪水夺眶而出,“阿娘……此事是王富贵、陈有才……出言挑衅在先……”

    魏姝将陆玥搂于怀里,细声安慰道:“玥儿不哭,阿娘知道玥儿受委屈了。”

    陆崧赶至时瞧见满脸泪水的陆玥,旋即从袖中拿出蜜饯盒子安慰道:“玥儿不哭……”

    无人之处,宋昱俯身拾起陆玥的佩囊。上头的月已蒙上阴翳,散落于地的蜜饯似珍宝般被他小心翼翼地置于自个帕中。

    夜间,烛火下,魏姝为宋昱处理着伤口,陆玥于一侧摆弄着手影。

    “玥儿可是不愿再去学堂。”陆崧叹息道。

    “为何不去?若我不去,岂非正中王贵等人下怀!”

    陆崧停下抚摸陆玥脑袋的手,魏姝亦停下手中的动作,三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正将鸟展翅高飞的陆玥身上。

    “好!阿爹恰要与孟老先生一道为学子授课。”

    “我不想去书塾了。”

    何人知晓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自家亲戚监督下上学的痛苦!身处书中之世,她要为自个选择一番。且若真要读书,亦不囿于书塾。

    陆玥赶忙猛烈摇头拒绝,翱翔九天的鸟早已不见踪影,她向魏姝投去求助的目光。

    魏姝向陆玥点头示意,注视着自我怀疑的陆崧,“自宫内受惊,玥儿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此番又遭此事,万事皆顺其意可好?”

    “但玥儿的学业不可耽误……”

    陆崧看向魏姝的视线无意间落至宋昱身上,他长舒口气,似是寻到了好法子。

    “让昱儿于家中为你授课可好?他虽只长你三岁,但论才识已远超同辈。”

    宋昱闻言,神情滞了一瞬,抬眸却迎上陆玥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心头微颤,所有的想法于此刻皆化成一字:“好。”

    许是在暗处待久的人若曾被光照过,便贪恋、乞求着光亮可以再久些。

    见陆玥脸上漾开了笑,宋昱眼底也染上些许笑意。

    次日,阳光正好。

    待陆玥醒来,宋昱已在屋外候她多时。

    陆玥瞥到宋昱抱着个盆,凑近瞧了瞧,里头是飘着几片残花的水。

    她顺着宋昱的视线看了过去,地上还摆着几根枯枝。

    陆玥满脸疑惑,直至耳边飘过淡淡的五个字:

    “你的孩儿们。”

    引用:

    1.“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引自宋代诗人秦观《好事近·梦中作》。

    2.“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则近道矣”引自《礼记·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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