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尔揉了揉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瞬间直播设备摔倒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簇火星差点就要崩到她身上，但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替她挡住了。接着她被人一把揽过腰，直接被单臂提起来，直直抬出了这个火势蔓延的房间。

    她轻轻撕掉他伤疤上的假皮，然后为他戴上了灰黑色的面具。

    “恭喜你，现在是死无全尸的人了。”

    西尔难得眼中露出一点笑意，但其中掺杂着苦涩和自嘲意味。

    他们身后的覆面男人处理好现场后也快步走了出来。他一把摘掉面罩，露出原本的面容，原来就是卡昂中士。

    他在押送交接西尔时，趁机偷袭了一名反叛军，换上后者的衣装，戴上他们标志性的反叛军面罩，混入了大楼中。

    他喘着粗气，额头渗出几滴汗，眼角猩红。他扫了两人一眼，接着问道：“大小姐，你真是老侯爵的私生女？”

    瓦莱尔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神秘一笑：

    “他们需要我是什么，我就会成为什么。”

    卡昂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感到无奈：“这个国家真是疯了。”他接着又看向重新戴上面具和装备的西尔，背不自觉地挺直，正色道：

    “塞恩将军，虽然我不知道到底真相如何，但我阅读过您以前的事迹，您也一直是我们的榜样。我相信您不是叛国者。可是——”他话锋一转，眼神突然犀利许多，“作为一名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听从命令。如果下一次再见到您，我一定会履行我的使命。”

    说罢，他行了个军礼。

    西尔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此时，楼下再度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瓦莱尔猜想应当是萨里安亲王带的援兵来了，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她同卡昂分道扬镳，向援军亮明身份后，援军已经提前收到亲王的指令，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和西尔走了。

    她匆匆一别，连萨里安的面也没见上。

    回到庄园后，安秋和维琪赶紧过来迎接，给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就怕她缺胳膊断腿受了伤，看来刚才那场直播对她们的冲击也很大。

    “好了好了，还活着呢。”瓦莱尔把她们推到一边，坐到沙发上，呼出一口浊气，终于放松下来。这一场戏太激烈，饶是她也感到筋疲力尽。

    维琪给她拎了个大毛毯盖在身上，差点把她的头也埋没了。

    安秋端上来一盘点心和一壶热茶，嘴里絮絮叨叨的，显然对刚才的直播画面产生了心理阴影。

    忙活了半天，这时候，维琪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西尔，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一般，高大而沉默，她吓了一跳，疑惑道：

    “你……你……你不死了吗？”她皱起脸，似乎是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那血都溅了一地，你怎么还活着啊？”她的语气里好像有点不满和遗憾。

    瓦莱尔正端着茶杯准备喝茶，这一下她又把到嘴的茶杯放下，“啧”了一声：

    “怎么说话呢？”

    维琪感到不解，挠了挠额头，心里犯嘀咕，想着这西尔也太抗造了，之前那么重的伤都能活下来，现在直播被爆了头，都烧成炭黑了还活着，这还是人类吗……

    她越想越觉得瘆人，赶紧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瓦莱尔笑着摇摇头，觉得维琪真可爱。见西尔并没有解释的欲望，于是瓦莱尔也没解释，而是看向了安秋，问道：

    “帝都星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安秋脸上还是愁云密布，但她点点头：

    “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准备好了。小洛什金说很期待见到您的真容。”

    瓦莱尔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赞许道：“她这次做的不错，很自然，没有什么纰漏。”她盯着回放的直播录像，不断重复观看卡住的那几秒。随后，她又话锋一转：

    “不过，我暂时不准备见她。”

    安秋一顿，疑惑道：“…您不去帝都星了吗？”

    瓦莱尔摇摇头：“不，我有其他的安排给她。”她垂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声：

    “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她太想证明自己，反而容易事败垂成。”

    瓦莱尔说着，声音逐渐变小。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身处迷雾之中。

    她如果真的能搞清楚一切，那么也许就不会走上这一条路。

    “这次去帝都星，看似简单，但实则危机四伏，很可能有去无回。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即使你们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责怪你们。”

    瓦莱尔对着她们认真说道。

    但她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退却和逃避。

    就连乌鸦都从平台上跳下来，跳到她的膝头，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心。

    瓦莱尔笑了笑，没有说话。

    ==

    花了三天打包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毕竟帝都星什么都能买到，布林家族的庞大庄园更是什么都有。

    临走的前夜，瓦莱尔把西尔希斯特单独喊到了教堂中。

    她点燃一只蜡烛，放在画像的下面。

    这个地方是西尔第一次涉足，他有些迷惘。教堂内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除了正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西尔在书上见过。

    亡故的公主，瓦莲娜。

    同样也被打上叛徒的烙印。

    “其实我对她没有太多的印象，大多数的事情也都是从安管家的口中听来的。”瓦莱尔一边点燃蜡烛，一边说道。

    西尔皱眉，反问了一句：“谁？”

    “瓦莲娜公主，”她回答道，“你记得她，对吗？”

    西尔先是在疑惑中点头，随后开口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在星际帝国的正史中，瓦莲娜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她建立起庞大的非法犯罪组织，企图夺取王权，谋害正统的继承人泽利夫王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最终伏法。

    这是所有人得到的故事版本。当然，也许民间还流传着其他的传言，但只能放在野史和阴谋论的范畴内，当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瓦莱尔双手护住蜡烛的灯光，感受淡淡的热度传至掌心。她微笑，平静地回复道：

    “她是我的母亲。”说完，她等待着西尔的反应。

    西尔震惊，心脏砰砰直跳。得知这个消息，除了惊异，还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瞬间将一切想通了。

    瓦莲娜公主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又和布林侯爵有关系……那么瓦莱尔大概率是公主和老侯爵的儿子小布林所生。当年，老侯爵声称自己的儿子是因病逝世，和公主毫无关系，看来其中另有隐情。

    再仔细观察，瓦莱尔的眼睛，确实和公主十分相像。

    “她对于我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只希望我能够平安长大。如果我要顺从她的期望，那我就应该一辈子缩在这个偏远森林中，我会过上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可是……”瓦莱尔低下头，放开她的手心，“可是，西尔，我做不到。”

    她转身，对上西尔的视线。

    “说是我的欲望也好，我的不甘也罢。我不愿意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龟壳里，任由他们踩在我的头上。”

    瓦莱尔自嘲一笑。

    但她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温和而天真，反问道：“你说呢，西尔？”

    西尔很少见到她这副神情，那种自信而固执的眼神，这会是真实的她吗？西尔不确定。或许第一次他还会被迷惑，但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他意识到瓦莱尔是个很难看透的人。

    西尔忽然觉得，就算是眼前如此情绪外露的她，也未必是真实的瓦莱尔。

    明明应该对这种虚伪感到厌倦，西尔希斯特却在此刻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盯着眼前的女孩，洁白纤细的脖颈，仿佛他一只手就能够掐断，可是他心底却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他就像被蜘蛛网一层又一层包裹住的猎物，自己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都早就在女孩的掌控之中。

    她到底想做什么？

    “老侯爵他……？”西尔抬眼，语气中似乎带着疑问。

    瓦莱尔知道他想问什么，她盯着蜡烛的微光有点出神，接着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你知道的，他不能承认他的儿子和已故的公主留下了一个孩子。否则，整个布林家族都将被牵扯进去。但如果我只是他一个老家伙的私生女，便不过一桩丑闻，众人谈笑过后迟早会忘了。”

    她诚实地道出一切，毫无保留，仿佛是给予了西尔希斯特完全的信任。

    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老侯爵留着自己，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瓦莲娜公主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

    西尔垂眼，是一如往日的忧郁阴沉。

    瓦莱尔拨弄了一下蜡烛上的火焰，感受到指尖的灼意。她想起了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老家伙也怕出事，家族断了血脉，他在父亲死后，私下利用基因技术，给我弄了个弟弟出来。多有趣。”

    她口中的，就是布林家现在的小少爷，柯文斯·布林。

    她虽然是在笑着，眼睛里却全然没有任何笑意。脸上的表情在幽暗的灯火之下，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西尔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孩子，将会轻轻松松搅弄帝都的风云。

    正是他需要的，最好的复仇。

    “西尔，准备好故地重游了吗？”

    瓦莱尔一笑，用手心覆灭了蜡烛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