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心”校长室内,那个娇小的女孩离开时,江知渺的余光瞥到她抹了一下眼角,她下意识想要再去看一眼,颜洪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说吧,这么多年你都想不起我这个老师,今天突然过来,有何贵干?”
虽然是质问的语气,可却丝毫感受不到她有脾气,反倒是带着十足的调侃。江知渺将视线从门口收了回来,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真的是想您了,最近剧组放了几天假,早就听说您在‘艺心’,老师,您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颜洪爽朗地笑了起来,“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正好,咱们这儿现在都是准备参加明年艺考的学生,刚来没多久,学业也不算重,我正愁给他们开什么课呢,要不你来给他们上两节课?”
江知渺连连摆手,“我就不误人子弟了,您也知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就不怎么听话,进了娱乐圈也没少惹麻烦,拿我当反面案例还差不多。”
“你就不用跟我谦虚了,现在全国十四亿观众,谁没看过你的作品?这届学生来报道的时候,就有不少在‘偶像’那一栏里填你的名字的,我看,你来给他们传授传授经验,比找那些学院派的艺考老师更有效果!”
她又推拒了几番,倒不是不肯临时做一做艺考辅导老师,只是真的担心自己误导了这些白纸一样的少男少女们,更何况最近网络上她的舆论层出不穷,总归不好张扬。
可颜洪坚持要请她上两节课,连上课时间都帮她选在了今明两天,不耽误她自己的行程,江知渺也就不好意思再推,应了下来。
两节课都排在下午,趁着午休时间,江知渺准备在“艺心”里转转,找找关于那辆假出租车的线索。
周屹泽告诉她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在车管系统里查不到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惊讶。既然杀害柏霆宇的真凶要把嫌疑甩到她的头上,那就不可能留下这种纰漏供她追查。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并不知道她调查这辆车有什么目的,周屹泽还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线索:市民自发拍照上传的交通违规行为检举线索库中,曾有人举报这辆车在“艺心”门口占道停车。不过,那张取证照片里车牌号拍摄得并不清晰,所以交警大队无法核实车主身份。
“AX92,1或7看不清楚,后面是5,最后一位是K或者X。”周屹泽给她念了一遍线索库中人工识别的车牌号。
“谢谢!”尽管只有25%的概率是她要找的那辆车,不过也总好过大海捞针。
一边说着,她就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搜索“艺心”的位置,看到官网上颜洪熟悉的和善面孔时,江知渺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不少。
“知渺”,周屹泽一直没有说话,江知渺还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突然冷不丁开口,把她吓了一跳,“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但如果有我能帮上你的,尽管开口。”
江知渺停下操纵鼠标的手指,指尖在键盘上无意义地轻点着,认真地考虑着他说的话。
客观上说,她认为自己有冤情,并且掌握了真凶的线索,的确应该第一时间告知警方,请求他们尽快侦破。
然而,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周,兜兜转转,警方怀疑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她的身上。
这一点江知渺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在真凶的引导下,所有线索通通指向了她,唯一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事件——程薇柔的自首,还被她自己亲口证实是假的。
电话另一头,隐约传来周屹泽凌乱的脚步声。不用他说,江知渺也知道他的心底该有多么纠结:一面是对她的信任,一面又是指向她的铁证如山。她不希望再让周屹泽为难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些猜测,一旦警方介入,就会变得异常复杂。
“注意安全。”周屹泽一直等到她主动挂断了电话,才低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嘱咐。
实际上,在给她回电话之前,周屹泽就已经把“艺心”的基本情况摸了一遍。他知道颜教授与江知渺的关系不错,“艺心”这十年来也一直经营得很好,各项手续证件都齐全,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为了一辆剐蹭的车,江知渺会查得这么深,周屹泽难以被她说服。犹豫再三,他还是打开内网,调出了颜洪的信息表。
根据周屹泽提供的线索,柯妙妙的狗仔蹲了三天,真的在“艺心”门口看到了那辆假出租车。
按理说,出租车泊客的起点终点都是随机的,可这辆车却像是专门接送着乘客往返于“艺心”和其他地点的班车,常常是在“艺心”门口等待,接上乘客后离开一段时间,再载着同一个乘客回到“艺心”。
于是,趁着《流年似水》剧组转场,前三天没有她的戏份,江知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艺心”。
她从校长室走出来,在走廊里一间一间教室看去,恰好在钢琴教室门口,遇到了邵聿一行四人,刘恪辰正鬼鬼祟祟地从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向里张望,其他三个人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对着伍旸手里的平板电脑小声讨论。
李璟意最先发现了她的到来,她大大方方地熄灭了平板电脑的屏幕,抱在胸前,右手朝她挥了挥,“知渺!”
突然抬高的呼唤惊动了教室内的学生,门板玻璃内侧忽地冒出一张愤怒的脸,吓得刘恪辰嗷嗷乱叫。门随之“砰”地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气冲冲地走出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女孩,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璟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举起胸前挂着的记者证,“国立电视台,李璟意,可以跟你聊聊吗?”
女孩大力挣扎起来,手腕上挂的一串手链互相碰撞,在午间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响。可到底还是年轻,无论她用多大的力,也没法挣脱李璟意的束缚,反而被她推着走回了教室里。
一片混乱中,江知渺这才认出,这就是假出租车接送的那个学生。
“等等!”江知渺紧走两步赶了上去,搭上李璟意抓着她的那只手,“李记者,‘艺心’是他们学习的地方,不是新闻台,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璟意眯起眼睛冲她无辜地笑了笑,“没什么啊,我只是想跟她聊几句,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不也是她自己说了算吗?”
黑衣女孩很快就放弃了挣扎,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把娇嫩的唇瓣咬得快要出血。江知渺劝不动李璟意,回头去寻找邵聿的身影,却发现他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依旧站在门外,观望着这一切。
“……我们不接受采访。”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教室角落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那里,一个穿着米黄色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过来,拉住黑衣女孩的另一只手,摇头道:“我们拒绝接受一切采访。”
江知渺认出,她就是刚刚和颜教授在办公室里谈话的那个女孩,她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擦拭干净。
江知渺用指节敲了敲课桌,“李记者,你听到了吧,她们不愿意接受你的采访。”
李璟意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死死地握着黑衣女孩的手腕,双眼像鹰一样直直地盯着她低垂的脸庞,许久,用低沉的声线,缓缓问道:“你去Veil Mansion做什么?”
问题问出的一瞬间,两个女孩猛地抬起头,眸光中满是讶异,江知渺也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女孩。
“何思尔,我们已经耐心地等了你一整个上午,你不是躲到厕所就是托称有课,我已经拿到了你的课表了,这一周你都没有任何课程安排。”
李璟意松开手,尽管看上去非常用力,不过女孩的手腕上并没有留下痕迹,“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了吗?你,为什么会多次和冯炳同时出现在veil mansion?”
Veil Mansion,A市最最高冷的休闲会所,集娱乐、餐饮、住宿、会议多种功能于一身,实行最严格的会员制度,只有持其会员黑卡亦或是由会员亲自邀请才可进入。
江知渺不禁打量起面前这个叫做何思尔的年轻女孩来,她披着一头顺滑及腰的长发,轻盈的发尾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摇摆,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不安和紧张,没被李璟意握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抠着桌沿,指甲已经开始泛白,指尖不住地发抖。
不只是手,江知渺发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下一秒,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消失在印着“艺心”logo的黑色T恤衣领里。
“不管你有什么顾虑,思尔,你放心,只要说出来,国立电视台一定会帮你的。”她的眼泪让李璟意的语气柔和下来,她收起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倒像是变成了一个知心姐姐。
直觉告诉江知渺,国立电视台调查Veil Mansion相关的事件,或许与柏霆宇有关,可她还是不忍逼迫这个惊恐万分的女孩。
“何思尔……”江知渺搭上她的肩膀,“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
李璟意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门口,邵聿接收到她的眼神,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到江知渺面前。独属于邵聿的气息和声音同时充斥了江知渺的五感,刹那间占领了她的整个世界。
“知渺,请你回避一下。”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黑瞳瞬间放大,心底五味杂陈,茫然、惊讶、伤感、愤怒,太多太多的情绪瞬间爆发,让她陷入了严重的失语,江知渺只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变得分外陌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努力想要从邵聿平静无波的面容中看出些身不由己,毕竟李璟意和他素来不和。她花了十几秒,耐心地等待他显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她有自信能读懂他的神情的,作为演员、也作为他的妻子。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面前似乎凝聚着一团雾气,江知渺硬着头皮走进雾中,却绝望地发现雾气之后还是白雾,越走越深,也越走越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尽头的他。
他们两人之间,早就生出了不可逾越的坚实屏障,那坚固的城墙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搭建起来,直到现在才撞得她头破血流。
她好像顿时回到了十九岁的时候,李智元痛苦地捂着肿大的脸颊,他父亲李增指着她的鼻子,要求她向自己的儿子道歉。
孤立无援,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毫不畏惧,瞪着李增,如初生牛犊,“我要是偏不道歉呢?”
江知渺挑起嘴角:“邵聿,我要是偏不回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