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

    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了,紧闭的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柯妙妙翻了个白眼,一把摘下墨镜,把车窗放了下来。

    “大哥,我说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去找个厂拧螺丝,一天到晚在这儿趴着干什么?”

    她勉强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点耐心,将头伸出车窗,对着窗外那个穿了一身黑色休闲服、同样带着墨镜的男人说道。

    “你不是也天天在这儿盯梢吗,还说我?”男人一手撑住她的窗框,一手去拉车门,“下车,不然我报警了。”

    柯妙妙终于忍不下去了,她简直要被眼前这个愚蠢的同行气笑了,“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咱们俩都是狗仔,谁还比谁高贵么?你,报警让警察来抓我?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一块儿被警察抓进去!”

    “谁跟你都是狗仔啊?”男人见车门拉不开,干脆半靠半倚在她的车上,一副无赖的样子,“要么我现在报警,要么你立刻马上离开,保证再也不来Veil Mansion。”

    柯妙妙将车门解锁,趁他不备,猛地推开车门,巨大的推力把他险些掀翻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住脚,指着柯妙妙忿忿道:“我在跟你好好谈判,你这人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谈判?”柯妙妙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上市公司的总裁啊?还谈判,装得跟真的似的。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没见过你这种非得要砸人饭碗的。”

    邵峥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墨镜,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暴露。要是让邵聿知道自己帮他盯着Veil Mansion的时候被狗仔发现了,非把他手刃了不可。

    不过,面前的这个娱记实在是碍眼。

    他平时让手下来这儿盯着,偶尔集团的工作不忙,他也开车自己转一圈,每次都能看见这个娱记举着长枪短炮似的相机,窝在这个绝佳的偷拍角落,一呆就是一整天。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个被柏霆宇的案子吸引过来的小狗仔,等热度过了自然就去拍别的了。可没想到,她这一蹲就是将近一个月!

    邵峥先是跟她套话,想套出她拍到的内容,看看对邵聿和江知渺有没有危险,可这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年轻狗仔,嘴巴却比长城还坚固,他使出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话术,愣是没问出一句话来。

    他也让人去调查过这个小丫头的身份,可也许是她太没名气了,A市从大到小白的黑的灰的各家娱乐圈工作室都查无此人,一时间邵峥还真找不到什么办法能让她离开。

    最近“艺心”的事一出,邵峥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邵聿特意让他加派人手盯着这里,他就觉得不能再让这个不可控的钉子扎在自己眼前了,这才又是威逼利诱又是恐吓吓唬。谁想这狗仔胆子还真的够大,铁了心就是不走。

    眼看报警都没法起到效果了,邵峥正绝望地苦思冥想下一步作战计划,就看她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回到了车上,转眼间就驾车消失在视线里。

    “哎,你等着,我非得让你主动离开这儿!”邵峥对着汽车尾气喊道。

    柯妙妙接起江知渺电话的时候先长叹了口气,跟这个菜鸟娱记说话真是太累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工作室这么倒霉,收了这位大神。派别人来的时候还好,只要是他过来,准保要跟自己抢位置,还大声嚷嚷,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他们。

    “我跟你说,你得给我精神损失费,我在Veil Mansion遇上神经病了。”柯妙妙疲惫地拉着长音。

    “妙妙,你还记得辛雅吗?”江知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柯妙妙也不禁认真起来。

    “辛雅……”她默念了一遍,“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就是我们宿舍开学第一天就退学了的那个女生。”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她报道的时候直接申请退学,也没来过宿舍。咋啦,你见到她了?”

    “我怀疑她也是‘艺心’的受害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柯妙妙猛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深深地提起一口气,“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然后出现了一个清亮的年轻女声,“妙姐您好,我是楚妍姝,现在和知渺姐在一个组里。辛雅的事,是我告诉知渺姐的。”

    柯妙妙自然听说过楚妍姝的大名,她二十一岁入圈,第一部作品饰演的反派配角就取得了亮眼的成绩,近几年凭借姣好甜美的外表,出演了多部偶像剧,也慢慢积累起不少人气,在他们娱记圈内算得上是一线小花了。

    她也去拍过楚妍姝,私生活方面她倒是没什么爆点,平日里宅得很,出门的次数很少,应该也没有男朋友,行程基本上都是去工作或者回老家,闲暇时最多就是跟闺蜜逛街,属于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那种富二代。

    柯妙妙听她复述了一遍辛雅的事情,虽然没有提供什么证据,不过有些细节还是和柯妙妙内心残存的怀疑不谋而合,她没有向楚妍姝说明自己“娱记何勇”的隐藏身份,只说自己在江知渺的工作室工作,会帮忙去辛雅家问问情况。

    “谢谢,谢谢妙姐,真的非常感谢。”柯妙妙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时候,我是小区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玩,父母工作又很忙,有时候我只能被保姆领着在院子里呆坐一天。只有辛雅姐愿意拉着我,带我去看蜻蜓,教我骑自行车。

    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所以看到她考上艺大表演系,我打心里为她高兴。她有那种让所有人都快乐起来的魔力。

    这些年里我一直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放弃艺大的机会。看到‘艺心’的新闻,我真的不敢去想,万一她也经历了……”

    楚妍姝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一阵低声哽咽后,她用郑重的语气,字正腔圆地说道:“谢谢你们帮我,也谢谢你们帮辛雅姐。”

    江知渺见她情绪低落,于是关掉免提,给她留下单独的空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楚妍姝的房车。

    “辛雅家的地址我转发给你了,我这边走不开,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她把通告单合上收好。

    “江知渺。”柯妙妙罕见地严厉起来,隔着电流,江知渺都感觉脊背发凉,被她叫得心虚起来。

    “怎、怎么了?”

    “我现在就在去你们剧组的路上,你自己提前想好,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吃完饭了吗?」

    江知渺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邵聿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她这才想起,刚才吃饭时邵聿发过来卖惨的那几张病号餐,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复。

    可现在大脑成了一团乱麻,她在输入框里敲打又删除,最后也没想好要回什么,干脆全都删掉,手机扔到一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半睡半醒间,微信电话响了起来,她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看到是邵聿的来电后,稍稍放松了一下,斜倚在柔软的抱枕上,接通了电话:“喂。”

    “吃过了吗?”

    无论听过多少次,可每当邵聿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尤其是通过电话或私语这样紧贴耳廓的时刻,她的心跳都会骤然加快。

    “嗯,刚吃完。”

    好像应该继续说点什么,江知渺潜意识里不断地搜寻五年前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消磨不清的记忆告诉她,她得再热情一些。

    二十来岁时她分明和邵聿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似乎有什么重物挂在她的喉咙里,沉沉地向下坠去,让她失去说话的力气。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吗?真的好难吃啊——”邵聿的语速突然加快了,每个字咬到一半就脱口而出,全然听不出是一个经过多年播音培训的主持人,倒有了几分大学生随口吐槽的轻快随意,连珠炮似的。

    “四菜一汤,全都是清水煮青菜,再这么吃下去,我的五脏六腑都要变成绿的了!”

    “……对了,今天终于有了肉菜,是青椒炒肉片,我数了一下,肉片一共八块半,七又四分之三块都是肥肉。”

    他事无巨细地把每一道菜都吐槽了一遍,光是听他不重样地“诋毁”这些食材,江知渺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知渺,好想吃你亲手做的菜啊!”终于,邵聿拖着黏黏糊糊的语气,结束了不厌其烦的单口演说。

    江知渺高频率地眨着眼睛,无奈地说道:“邵先生,你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这么粘牙啊?”

    “你不喜欢粘牙的吗?”

    他的语气十足地不正经,江知渺按住音量键,即使周围没有任何人,她还是做贼心虚似的猛按了几下。

    “咳咳,说什么呢?”

    邵聿却理直气壮地回道:“你不回答,我就一直来黏你。”

    江知渺这才明白,刚才自己删删减减的时候,他应该是看到了“正在输入中”,现在是来找她算账的。

    “老公。”她的语气忽然凉了下来,电话另一端,邵聿的脚步停在窗边,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是不是我太过分了?邵聿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

    他知道或许他们俩不可能那么快地回到两小无猜的时候,不过他愿意往江知渺的方向多走几步,直到迎面和她撞个满怀。

    其实他以前也不会对江知渺这样说话,就算是热恋期,也习惯于用温和的语气和行动,给她制造一个安全屋。

    但在医院百无聊赖的这几天,邵聿至少能够确定,从前那一套完全行不通。他不甘心就这样温水煮青蛙,等待着时间用红线把他们重新绑在一起。

    哪怕是咬着牙去对她撒娇,抛弃任何尊严,不顾任何体面,他也不想再放开江知渺的手了。

    “给我点时间,好吗?”江知渺的声音闷闷的,让邵聿心里也跟着沉了一下。

    “我没有想逼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懂”,江知渺举起左臂,挡在眼前,让自己陷进人为制造的黑暗里,失笑道:“可能是我最近有点累吧,给我一个适应的时间,好吗?”

    至少她会告诉自己,她觉得疲惫了,邵聿从她的话语里抽丝剥茧,勉强找出一点安慰。

    “好,当然可以,按照你的节奏就好,我们不着急。”

    “谢谢你,邵聿。”

    不知为何,分明是冷下来的气氛,邵聿心里却松快了不少。他自嘲地想到,是不是他们两人注定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强求不可能的人。

    “明天你就要出院了吧。”江知渺笑了笑,“我去接你。”

    他心里刚刚瘪下去的气球又被吹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地飘起来,邵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那我等你。”

    虽然人在病房里,不过这一周他也没有闲着,远程做了很多事。邵聿突然想起下午的会议,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算了,明天我让刘恪辰来接我吧,你先别过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再次卷入舆论中心?邵聿无法用这个理由去回答,她本就在舆论的旋涡中,若是再将她蒙在鼓里,未免太过傲慢。

    “今天晚上八点,国立一台,《对话》,如果你有空的话,记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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