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五更三点,太极宫正门承天门城楼上的报晓鼓敲响,随着鼓声传开,城内一百余所寺庙也撞响晨钟,一下下一声声鼓声钟声交织融合,唤醒整座京城。

    市坊街道中渐渐出现人影,有人往城外去,有人往宫门来。

    文武百官进了太极殿,一一站好。有位绿袍的小官喃喃道:“奇怪,我宅邸与相王府邻近,往日上朝路上总能遇见相王殿下,今日出门却不见殿下踪影……”

    “王爷不是站在那里吗?”身旁的校书郎开口。

    “是啊,那王爷从哪里来的?”绿袍感到十分困惑。

    “你这么一说,我方才进来时,好似见到王爷从后宫方向走来。”校书郎回忆着道。

    “后宫?”绿袍大吃一惊,按律王爷不得擅闯后宫,难道是陛下一大早宣召王爷?

    他们猜测之际,裴既南走到了元重凌跟前,嘴角含笑道:“陛下昨夜劳累,今日须得休息一番,无法前来上朝了。”

    闻言,元重凌紧锁眉头,眼中闪过沉思,“陛下昨夜怎么了?”

    “无甚大事。”裴既南笑着与他打哑谜。

    忽的瞥见裴既南脖颈间的一道指甲抓痕,元重凌身形一怔,似是受到了极大打击,他握紧拳头,几近咬牙切齿道:“不知王爷的脖颈处是怎么了?”

    伸手摸了摸抓痕,裴既南露出暧昧的笑意,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被一只青色的猫儿抓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元重凌险些站立不稳,他极力稳住身形,装作若无其事笑了笑,实则脸色十分难看。

    裴既南则笑得惬意,浑身上下舒爽至极。

    下朝后已是午时,裴既南知李晴央定未起床,便到风清殿寻她。果不其然,殿内紫檀床上被褥隆起,阿晴正沉沉睡在其中。

    褪了外衫,裴既南上榻,单手支着头侧躺在李晴央身旁,静默抚摸着她肩上的牙印。

    经过一夜的愈合,牙印已不再渗出血了,结出暗褐色凸起的痂,摸起来微微硌手。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李晴央醒转过来,眼皮动了动,她想睁开眼睛,可想了想又不睁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既南。

    裴既南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凑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温声说道:“陛下不问问,方才朝堂之上大臣们在议论什么吗?”

    最近无甚大事,无非就是秋闱将至,众人大概是在讨论秋闱吧。说到秋闱,李晴央想起自己的武举,武举能否顺利进行仍是个未知数,她不如在秋闱物色一些人选,先培养起来。

    秋闱着重考察儒家经典,世家大族中有无数藏书可供子弟学习,因而往往是氏族中举,寒门难以出头。想来此番秋闱中也会有不少世家子弟,不知其中可有元家人?

    她正思索时,裴既南继续说道:“大臣们在说下月的武举如何办,该出什么样的题目,该录多少人。”

    “武举?!”李晴央猛的睁开眼睛,又惊又喜地转头看他。

    昨日朝堂上众臣对于举办武举的态度明明是不甚情愿,他们巴不得武举办不成,怎的今日会主动提及?

    裴既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尾扬起,眸中似有邀功之意。

    她明白了,是裴既南先提起的,不然众人也不会那般配合。

    “武举可为丰朝选拔新人才,着重培养些时日,往后我收复失地也好有人可用,此举利国利民,更是陛下心中大事,自然得早早准备妥当。”

    裴既南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实则他心里清楚,他推进武举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向阿晴赔罪。

    昨夜他血气翻腾,经不住诱惑,破了男女大防,理应向阿晴赔礼道歉,这武举便是他的诚意所在。

    果不其然,听到武举阿晴就即刻转过头来了,不似他清晓闹腾她时那副满连嗔怪的模样,此时的她眼中无半分怨怪之意,仿佛已经接受了两人的关系。

    “那你们议出什么来了?”李晴央问道。

    “武举形制皆遵旧法,过几日礼部就会呈上详细奏章向陛下请示,而武举题目事关重大,臣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定夺。”裴既南说辞谦恭,似乎是在太极殿中向陛下禀报。

    “题目……定什么好呢?”李晴央思索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她拂晓才睡,到如今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还未睡足,人又累又困,脑子一想到具体的事情便转不动了,直犯困。

    “先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想此事。”裴既南双手扶上阿晴脸颊,粗粝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肌肤,仿若在抚摸着一块稀世美玉。

    他的声音轻且柔,跟摇篮曲似的,哄的李晴央不消片刻便闭眼沉睡。

    浅浅的呼吸声传入裴既南耳中,与枝头的鸟儿叽喳一同消散在呼呼北风中。

    *

    经过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筒射、马枪、翘关、负重、身材的选拔后,有九人在武举中脱颖登第,其中郭锻、于祝、杨勉最为优异,成绩不相上下,礼部侍郎无法决断这三人名次,就上书由陛下加试一场。

    李晴央正好有一想法,便宣了三人前来殿试。

    太极殿中,郭锻、于祝、杨勉闻言站立中央,三人魁梧高大,比之一旁的礼部侍郎大上一倍,不免令人暗暗惊叹。

    传言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知这三人是否如此。李晴央若有所思,开口道:“南有银越,北有上陵,西有西芝,敌国环伺,国内亦战争不断,依诸位之见,朕当如何应对这外忧内患?”

    圣皇死后这十年间不少人占山为王,昔日统一强大的丰国早已四分五裂,每一片土地上都飘洒着士兵与平民的鲜血,而且周遭国家虎视眈眈,时常攻城略地,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李晴央有心收复失地,奈何困难重重,她一时无从下手,因此想听一听旁人的看法。

    闻言,郭锻拱手行礼,说道:“陛下,草民认为攘外必先安内,魏王占有富饶之地却不上供不纳税,钱粮所得均用于招兵买马,此乃一大忧患,当先讨伐魏王,一则可先发制人,打魏王个措手不及,二则收复富庶之地充盈国库,日后也好应对各方兵马。”

    这话说得在理,况且魏王总是对自己下死手,李晴央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她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于祝和杨勉,且看他二人是否有不同之法。

    于祝:“草民与郭兄所见不同,魏王极善打仗,两军对垒定是一场持久战,届时打个一年半载都未必攻得下城,长久战争定会让国库雪上加霜,士兵心力憔悴,百姓怨声载道。

    先发之战不如选银越,银越国小民少,胜率甚大。打了胜仗可以鼓舞人心,况且银越稻米一年三熟,若收入囊中可增添不少粮草,日后再与其他反贼交战,便是如虎添翼。”

    “不错,攻打银越也是个好法子。”李晴央点头称是。她看向杨勉,觉得他第三个发言属实有些吃亏,好点子都被前两位说了,他恐怕得绞尽脑汁才能想出一番与众不同的说法。

    杨勉不紧不慢地说道:“郭兄与于兄高见,都是可用之法。我只有一点想与陛下言明,无论出战何方,定要留足够兵力守住京城,以防万一。陛下方才登基,日后必大有作为,稳固皇城与自身乃首要任务,其余皆可徐徐图之。”

    “此言在理。”李晴央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看来这三人不仅有武夫之勇,亦有将帅之谋,都是货真价实的人才,她可得好好利用起来。

    若论计谋,这三人还真分不出个高下,但论私心,她最认同郭锻之语。

    无他,只她极想向魏王报仇罢了。

    李晴央莞尔一笑:“郭锻所言甚合朕意,赐为状元。杨勉为探花,于祝则为榜眼。”

    “谢主隆恩——”郭锻于祝杨勉齐齐跪下谢恩,他们三人嗓门儿极大,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武举就此完美落幕,李晴央甚是开怀,她当即决定举办盛大的宫宴,与众人同乐。

    晚间,麟德殿歌舞升平,十分热闹,郭锻于祝杨勉三位春风得意,与文武百官交谈甚欢。

    觥筹交错之间,郭锻忽而脸色骤变,额头青筋暴起,他死死抓住自己喉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佝偻着踉跄几步,随后倒在了地上。

    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可怖,殿内鸦雀无声,李晴央想上前看个仔细,裴既南伸手挡在她跟前,示意她静观其变。

    御医惊慌失措上去查看郭锻情况,片刻后,微微颤抖着上前来禀报:“陛下,郭郎中了鹦舌毒,已没了气息……”

    李晴央眉头紧皱,心底一阵恶寒,她一脸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竟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当场身亡。往深处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如郭锻一般被毒杀。

    她双手抚上自己的脖子,不由得后怕起来。

    “鹦舌毒,中此毒者会口不能言,窒息而亡。他怎么会中这种毒?”裴既南满脸冷厉,用肃杀的语气问道。

    御医:“郭郎中酒水中不知被谁掺了鹦舌毒,毒药起初只会让人脸红身痒,郭郎中醉酒,并未将异样放在心上。而后毒药在酒水作用下迅速蔓延全身,致使他暴毙而亡。”

    “传我命令,严查此事!”裴既南面黑如墨,如罗刹般可怖,“今日谁上的酒,谁敬的郭锻,一一盘查清楚!”

    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若轻轻揭过,下一个伤的人恐怕就是阿晴了。

    他定要将幕后真凶揪出来,让那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午夜,明棠宫。

    好好一个宫宴变成一场悲剧,李晴央彻夜难眠,裴既南在她身边安抚着她。

    “明棠宫的人我都换成心腹了,日后绝不会出一丁点差错。”

    “你说,为何偏偏是郭锻。”李晴央此事已冷静下来,她思索着始作俑者计划今日这一场毒杀,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含义。

    是想警告她?亦或是本来是想杀她的,阴差阳错杀了旁人?

    裴既南给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我之前查过郭锻,他身家清白。今日之前不过是一介武夫,未与他人扯上恩怨关系。”

    “是不是他今日做了什么,给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李晴央接过茶水,扑鼻而来一阵龙骨之气味,她顿时明白,这是一杯安神茶。

    她知晓如今夜已深,该是安睡之时,可心中忧虑,不想明白此事,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的。

    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李晴央将热茶捧在手中,回忆着今日之事。

    殿试,点评,办宴……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忽的灵机一动,她瞪圆双眼明白过来:“是祸从口出,是魏王!

    郭锻在朝堂之上言明要讨伐魏王,魏王杀鸡儆猴,警告我等莫起这样的心思,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我与阿晴所思不谋而合。”裴既南点了点头,将她手中凉了的茶水接过来,“普天之下,只有魏王有这样的能耐能在宫中下毒,也只有魏王会因郭锻之言,盛怒之下夺人性命。”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李晴央咬紧下唇,眉头皱得更深。

    “我自有安排,阿晴今夜先安心睡一觉。”裴既南将阿晴抱到床上,扯过床上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李晴央双眼睁得大大的,没有半分睡意:“你要借此出兵,攻打魏王地界?”

    裴既南一怔,随后笑意在眼底晕染开来:“知我者,阿晴也。”

    这是件好事。李晴央垂下眼眸,心底暗道,最好他与魏王斗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不知为何,心底仍生出一丝不安,趁着皎皎月色侵袭全身,她骨髓中透出一抹冰凉。

    “莫担心,我与他已斗过上百回,也该决个胜负了。更何况,这回我有女皇陛下相助,定能凯旋。”裴既南抚摸她的脸颊,为她抚平面上的烦恼与忧愁。

    “可我才登基,势单力薄,于你并无过多助力。”李晴央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圣皇曾留下一枚调兵虎符,一半在上官那儿,一半在宣帅手中。若我能得那一半虎符,便能调遣宣帅之军,与我一同回击魏王。”

    宣帅是圣皇在位时一手提拔的大将军,在众人之中颇有威望,圣皇死后他不服裴家掌权,作为中立的一方带着族人与将士移居宣城,过着安守一城的日子。

    前些时日李晴央登基,久未现身的他备了重礼前来,显然是认她这个君主的。宣帅是圣皇留给女儿的一大保障,有他在一日,李晴央就多一分胜算,若是将虎符给裴既南,就相当于将这一军精兵拱手相让。

    李晴央心思转了千百道,佯装无知道:“我同上官嬷嬷谈谈。”

    寅时,裴既南握着手中虎符,回忆起方才身下那酡红面容,他得逞地扬起嘴角:阿晴上钩了。

    他早察觉出阿晴如圣皇一般,不甘心屈人之下,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在扩张自己的势力,企图与他抗衡。旁的无关紧要,他都能让她,唯独皇侍面首这一项,他绝不能容。

    今日阿晴交出虎符,亦是交出她自己最大的依仗,从此她再无军队在手,自然也就无法逆他的意,随便充盈后宫了。

    而此时,李晴央正轻轻抚摸装着虎符的空匣子,眸底透出狡黠笑意。

    裴既南以为她没了虎符就没了靠山,从此任他摆布,殊不知凡事有利有弊,宣家军与裴家军共同行事,亦意味着他的动向会暴露无遗,若他要对她不利,宣帅会第一时间制止他,稳住她的皇位。

    并且讨伐反贼这么大的功劳,怎能由他一人独享?她定要好好扶持宣帅,与他分庭抗礼。

    她喃喃自语道:“有人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其实,他才是那只上钩的鱼儿。”

新书推荐: [天九秦时]左右横跳 (COD)(哨向)幽灵小队 [综英美]献给布鲁斯的花束 HP 以外 在诡异修真界养成病娇忠犬 抱歉,第一眼误判了你的实力 天下疯批我手刀 重生完我立马和离 陈醋浇花 青梅竹马是顶流[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