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寒料峭,枝头尚有积雪还未消融,白茫茫似月光沉淀。

    天问山中,几名弟子下了晚课,忙不迭匆匆赶至练武操场。今日这场比试事关下任掌门人选,自然不能错过。

    到了地方,只见其正中央有一男一女两人。

    其中少年身形瘦高,肤色苍白,嫣红的唇角往下撇,连向其余人投去一个眼神也吝啬。行动间,衣摆随他动作隐约透出金黄暗纹。

    乍然望过去,仿佛望见了块昂贵而晶莹剔透的冷玉。

    “好装模作样的人。”新入门的小弟子情不自禁感叹,小声问身旁,“这便是二师兄楼灵雎吗?气质果然不同。”

    旁边入门稍早的弟子点头,“要不怎么说是七皇子呢?虽说不受宠......咳,到底也是皇家出来的。”

    “噢。”新弟子又欲往下问,却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

    原来楼灵雎手中长剑一闪,直指他面前少女命门。而剑身反照日光,这才晃到了小弟子的眼睛。

    那柄长剑招式变换如毒蛇般刁钻,每一招皆照着机要之处而去,来势汹汹,杀意凛然。

    眼看长剑就要刺进少女体内,那少女却避也不避,仿佛被吓蒙了似的。

    正当小弟子手心出汗,要为见血哀叹时,却见少女临剑尖刺入体内前一瞬,提剑直直迎了上去。

    竟是不惧负伤,以硬碰硬的招式!

    二人皆是当代翘楚,斗得你来我往,数百招后,少女施施然收剑入鞘,胜负方分。

    “最后这‘枯木逢春’用得可真厉害!”小弟子猛地攥住身旁人衣袖,脸颊微红,急急问,“她是......”

    身旁人微微一笑,自豪道,“不错,这便是咱们大师姐,叶稚真了。”

    “平日练剑时有什么问题可尽管问她,”顿了顿,他附耳提示,“只是注意言词间别提及二师兄即可。”

    小弟子奇异:“这是为何?”

    身旁弟子长叹,“因为咱们大师姐与二师兄可谓势如水火,相看两厌,关系十分恶劣。”

    而两名弟子口中的叶稚真如今收了剑,随便向楼灵雎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礼,试图趁早走人。

    免得她忍不住一剑戳死楼灵雎。

    可惜脚甫一抬起,一道阴森森的嗓音就从面前传来:

    “站住!”楼灵雎轻喝。

    叶稚真心说不好,只好慢吞吞抬头。

    然而这回楼灵雎却难得的“沉默是金”,眉心紧锁,嘴唇抿成一线,似乎很是有些愁苦一般。

    这金尊玉贵的殿下能烦些什么?大概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叶稚真暗暗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等着楼灵雎张开那张尊贵的嘴。

    站得即将腿麻之际,楼灵雎终于开口了:“你非要拿到掌门之位不可?”

    叶稚真一个激灵挺直身子,目光扫过楼灵雎的脸。

    “当初在师父面前说好了,谁赢了谁当下一任掌门。怎么,你要反悔?”

    师父年事已高,剩余弟子们不是热衷于山下人间,便是尚且稚嫩,难当大任。

    数来数去,天问山这一代有资质的弟子中,唯她与楼灵雎有掌门之资。

    天问山剑术独步天下,天问山各剑谱中,又数仅历代掌门能习的《九章》卓盈超伦。

    叶稚真自小醉心武学,天生性傲,十分不能忍受有人在剑术一道上超过自己,自然为这剑谱心折。

    至于楼灵雎……

    叶稚真眼瞳轻轻一颤,楼灵雎生母身份低微,连带着他也受人白眼。战乱时期人们尤尚武学,皇族尤甚。若他欲登大宝,想必对这独门剑谱也是势在必得了。

    若楼灵雎决意从中阻挠……叶稚真“啧”了声。

    听闻这声,对面不知悟出了什么,当即止住嘴,冷笑几下,“我断不会毁诺。”

    又沉默几息,他话锋忽而一转,声音陡然变轻,“你前几日送过来的信……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不过一份惯例的小测分数,哪还能作假?

    叶稚真懒得管他,朝楼灵雎敷衍点了个头,转身大跨步离开练武操场。

    行走时想起什么,脚尖一转,向师父那里走去。

    免得楼灵雎又暗地里起幺蛾子,她还是先下手为强为好。

    厢门一碰就开,叶稚真溜达进去,对着榻上正坐的老妇人行礼,笑嘻嘻道:“师父,我赢啦。”

    屋中点着燃香,白烟缭绕间,师父抬眼,双目浑浊,眼神却锐利非常,有如鹰隼。

    “稚真,我仔细思考了一番——你为门内武艺执牛耳者,却未必能担得起掌门之位。”寂静中,她缓缓道。

    叶稚真顿了顿,脸上笑意敛了些。

    师父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

    良久,她仰首,目光直直撞入面前人眼里:

    “师父,弟子自知山中同门有善审时度势者,有善处纷杂而心不乱者,有博古通今而能察微末者,弟子皆弗如。

    “然《九章》艰深晦涩,众同门中,唯弟子自信能将其融会贯通、继往开来。

    “——掌门更应有扛鼎之能。

    “若天问不幸,逢倒悬之急,众同门为世务所羁,遁走无妨。然弟子势必逆人群而上,竭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皆其余人所不能为也。”

    说毕许久,师父仍默然不语。

    叶稚真忐然咽了口唾沫,暗暗咬牙,心说楼灵雎竟真能让师父回心转意。

    提着心等了不知多久,在叶稚真近乎死心之际,师父却忽而抚掌,大笑道:

    “好!你随我出来!”

    莫名地,叶稚真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古怪的预感。

    这番情绪外露,不像师父往常所为。

    叶稚真试图细细琢磨,但还没等琢磨出什么苗头,她就将这预感完全抛之脑后了。

    因为师父随手捡起一把木剑,“记好了!”

    师父利利索索做了个起手式,《惜诵》、《涉江》、《抽思》、《怀沙》、《悲秋风》……师父一招一式,将《九章》尽数演示完全。

    叶稚真目不转睛盯着师父动作,纵然未能理解,却如饥似渴地将每一式都囫囵吞进肚中。

    她仿照记忆做了个起手式,颇有些跃跃欲试,要请师父指正是否有错漏。

    但师父却是一压手,示意不必。

    她莞尔道:

    “依你的资质,我知道你一定是记全了的——还记得后山有个洞窟么?”

    叶稚真自然记得。那洞窟藏在后山寒潭之下,人莫能察。

    若非她小时候贪玩跌进寒潭,恰好被那洞窟所救,想必再过百年,它也不能为人所觅。

    “你进去闭关一月。若一月内不能有所顿悟,就不必举行掌门继位大典了。”

    顿悟讲究机缘,哪是随便找个地方闭关就能有所得的?

    但叶稚真却心脏砰砰作响,双眼发亮,“是!”

    连半刻也等不及,叶稚真匆匆拜别师父,兴冲冲游到寒潭水底,跃进了那隐秘洞窟。

    至于方才那莫名的预感——叶稚真很是心大,反正天塌下来有师父和师叔们顶着,还轮不到她操心。

    叶稚真毫无顾忌地一头钻入了《九章》中。

    ***

    一月时间眨眼而过,叶稚真踩着最后期限按期出关。

    出关时双手虽颤抖得几乎拿不起剑,叶稚真却仍忍不住咧开一口大白牙。

    她喜滋滋向师父住所飞奔而去,边奔走,边自夸天问山这代大师姐果然灵心慧性。

    虽说她只领会了第一式,但这怎么不算师父口中的“顿悟”呢?

    叶稚真琢磨着该讨要些什么奖赏,该怎么到师弟们面前不动声色炫耀......

    叶稚真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只余一片废墟。

    各经楼住所被焚烧殆尽,师父惨死。天问山上下三百一十二人,除她与二师弟楼灵雎外,无一生还。

    而楼灵雎带着不知哪来的半部《九章》残卷,践祚东宫、登基为王。

    坊间传言,天问山一事正是新皇为抢夺《九章》所为。

    ***

    一把红缨枪险险擦过叶稚真小臂,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一、二、三......红缨枪乘胜追击,迅猛连刺记下,逼得叶稚真只能步步躲避。

    这场乱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呼吸微乱。叶稚真于此时现出这种迹象,已是提前出局的征兆。

    然而不等长枪主人窃喜,叶稚真却是忽地抓住枪头,向自己这边用力一拉,以此为契机鬼魅般接近他,再是横剑——

    “够了够了!”大太监连忙掐尖嗓子喊停:

    “叶姑娘,夺得两朵红花已能入选侍卫一列,您何必拿十七朵呢?还是给旁人留个机会吧!”

    叶稚真归剑入鞘,余光投向旁侧,果然看见方才那人愤懑而轻蔑的脸色。

    她仔仔细细擦干净剑鞘上的灰尘。

    想必今日过后,他背后的主子就能收到消息,派过来试探的人也能少些了。

    自她参加选拔开始,几个门派就明里暗里派人勘察。

    一个锋芒毕露、逞强好胜的剑术师,不比一个沉稳内敛的剑术师更让人放心吗?

    叶稚真正沉思间,手里突然被塞入了一枚令牌。

    大太监扬高了嗓门叫道:

    “受赐令牌的随咱家觐见陛下,受赐白银的从侧门离开。”

    叶稚真安静跟着大太监走过长廊,最终停在了一间大殿里。

    大殿金碧辉煌,殿中空气暗香沉浮。

    因众人磕头行礼后,皆是压着呼吸不敢作声,一时之间,叶稚真耳中只听得高座上那人珠帘相撞的脆响。

    良久,低沉嗓音自头顶传来:

    “起吧。”

    纵然有所预料,这熟悉话音还是撞得叶稚真一阵头晕。她双手猛地蜷缩,脑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她对传闻半信半疑。这三年以来,她本欲进宫中打探一番,不料因宫中暗卫繁多,进也进不得。

    直至前几日,楼灵雎声称他欲扶持正统门派,整饬武林秩序,下令网罗武林奇人异士组建禁卫军。

    若凶手真是楼灵雎,她便手刃他给天问报仇;若不是,则正好借机借皇权之力重振天问山。

    叶稚真不动声色调整好呼吸,低眉顺眼混入人群之中,从众感恩戴德再磕头,方才起身。

    “陛下,这位是魁元。”大太监道。

    叶稚真顺道从人群中出列,只是仍低着头,留给上位那人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叶姑娘不过二十,却能从十七个人身上摘得红花——这十七人中,有八人出身‘阙鹗阁’。”大太监赔笑。

    年轻的皇帝若有若无点了点头,“唔,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至此,的确世间少有。”

    “不过若说天赋卓绝,”他声音飘得远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什么,“天问山的叶稚真......”

    楼灵雎猝然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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