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留仙殿。
“越灵仙子，今日又有新来的小仙上界，还劳烦你登记在册。”说罢，传话的仙娥便自觉退到了一边。
越灵从流云塌上缓缓起身，揉了揉眼，声音中还带着些许慵懒之气。
轻道：“叫他过来吧。”
实则，她根本毫无困意，只是太过百无聊赖罢了。
留仙殿是登记仙人籍册的地方，专门为那些下界飞升之人设立，而越灵则为负责记录的仙吏，不大不小，也算个官职。
须臾片刻后，一位身高八尺，满身用羽毛点缀的男仙立于殿中，一副讪皮讪脸的模样。
越灵一眼便认出，这男仙在飞升之前，是只鸟妖，至于是什么类别的鸟妖，就不得而知了。
由于妖身成仙者少之又少，所以也划分给留仙殿管辖。
男仙长相骨骼分明，颧骨有些突出，两只眼睛发光似的东看西看。
像是毫不把越灵放在眼里。
直到越灵不耐烦的咳了两声，这男仙才将目光投射过去。
然却是一脸的不屑，狐疑道：“你是凡仙？”
语气中含着的轻蔑，越灵又怎会看不出来。
所谓凡仙，便是肉身飞升成仙者，虽铸成仙身，却仍带有人族的气息。
越灵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道：“无关紧要之事，便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前语罢，越灵提起无墨的长杆笔，继续进行下面的流程，“姓名，年岁，从何处来。”
鸟仙扬了扬下巴，偏不作答，讽刺道：“什么时候，凡仙也能掌管这些差事了？我还以为，你们只能当个端茶倒水的小仙娥。”
越灵哼出一团气，这样的质疑声，她见的也不少，不过如此直白贴脸的，她倒是第一次遇到。
这鸟仙脾性低劣，自身修为平平无奇，却能飞升成仙，可见是个来头不小的关系户。
于是越灵头也不抬地说：“阁下不也曾是妖身么？无论人妖，皆是从凡界飞升，也算同属一宗。”
“我可不一样，我姑母是……罢了，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鸣木，一千二百岁，从南泽岭来。”鸟仙点到为止，傲慢不恭却丝毫未减。
越灵假意困倦地拧了拧眉心，将笔搁下，“你劣根未泯，怕是今日入不了仙籍了。”
“你说什么？”鸣木勃然变色，凶态毕露，“这事是你说了算的么？我已是仙身，为何入不了仙籍？”
越灵目光一沉，不容置喙道：“我今日坐在这里，手握登仙笔，自然是我说了算，初上神界便出言不逊，日后还不得将九重天搅个天翻地覆？”
她脸上威严之气尽显，原本淡然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如百年寒冰锻造成的冰刃一般，直剜人心骨。
说话间，一阵强风不知从何处掀来，震得殿上之物接连颤动。
“你……”鸣木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慑住了，愣怔一会儿才恢复神态。
这女仙看起来瘦挑纤弱，本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听到他自报家门也该被吓住，谁知道脾气如此之大？
到底是何来历，竟比他还嚣张？
“哎哟！小仙来迟了，小仙来迟了！你看看，这不是生了误会了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一白发仙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白发仙虽满头白发，却是一张年轻的脸，只见他站到殿前立定，先是瞅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越灵，而后装模左右的喘了起来。
好像这两步路花了他多少力气似的。
“越灵仙子，南天圣母托小仙给您带句话，”说着，白发仙满脸堆笑地走到越灵身旁，声音小了些道：“这鸣木是南天圣母的侄子，还请您照拂一二，就放他过去吧。”
越灵盯着白发仙良久，微笑道：“紫薇星君，此话怎讲啊？说的倒像是我故意刁难他似的，留仙殿的纪法乃是天帝所定，我也是依法办事，这刚来的小妖仙不懂规矩，劣根未除，怎能轻易放行？”
“日后若是惹出了事端，天帝治我的罪该当如何？不如你请南天圣母亲自告知天帝，再来找我罢！”
话毕，越灵紫袖一挥，桌案上的仙籍册和登仙笔便凭空不见了。
“越灵仙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紫薇星君想要伸手拦她，又忙退后一步，给越灵让出道路。
越灵仙子名声在外，他哪敢惹她？
待越灵化烟离去，紫薇星君看向那边被晾了许久的鸣木，气得跺脚道：“你说你，惹谁不好，偏要惹她！”
鸣木撇了撇嘴，鄙夷道：“你是星君，她不过是个干杂事的仙子，怎的在她面前，你倒像是个孙子了。”
闻言，紫薇星君嗖的一下闪到鸣木身前，怒目圆瞪说：“仙子？那也是脚踩蛊雕，降服上古四大凶兽的仙子，本君告诉你，就是十个你……不，成千上万个你都不够她打的！”
听紫薇星君这么说，鸣木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身冷汗，“当真有这么可怕？她不是个凡仙么？”
紫薇星君转过身去，面上升起钦佩向往之色，“越灵仙子虽是肉身成仙，修为却已到了众仙无可企及之地步，九千年来，她一直潜心修炼，隐自身之锋芒，最终在帝选之日一鸣惊人。”
“帝选？”
“天帝之位，每五万年轮转更迭一次，此次遴选，要数濯风君上玄的赢面最大，濯风君乃是上古神族的后裔，一千岁时，便能率领天兵荡平北荒魔窟，两千岁时，更是镇压或神山万年业火地脉，救了千万神山生灵……然……”
“这时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女仙来，这女仙，便是越灵。”
“帝选当日，越灵仙子只身前来，一袭白衣清丽，面对如此大的场面，却丝毫未有怵色……”
“肉身成仙者，也能当这天地之主？”鸣木疑惑道。
数万年来，闻所未闻。
凡人即使塑成仙身，灵力却远没有神族强大，登临天界，大多被分配一些闲散的差事，或是自请去某个山头当山神。
像越灵这样的，实在少有。
被打断了回忆，紫薇星君略有不悦，但还是回答道：“天条从未规定过凡人成仙者不能荣登帝位，只是凡仙灵力稍弱，难以服众。”
“而越灵仙子，是数万年来唯一一个能与上古神族博弈，且不落下风的肉身成仙者。”
自从越灵在帝选之日一举成名后，她的生平往事几乎被扒了个干净。
为人时，越灵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年仅二十五岁，便已经飞升天界。
成仙后，她先是在药神殿捣了一千年的药材，又在神器营打了一千年的玄铁，后跟随十万天兵前往或神山封印魔物业火，立下军功，谋了个留仙殿执笔官的职位。
虽说不大不小算个官职，但人间百余年也就那么一两个飞升成功的，说是形同虚设都不为过。
此间越灵受了多少仙家的冷嘲热讽，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硕大的冰轮悬于上空，洒下寒光。
飞升成仙之前，越灵并不知道天界也分白昼暮夜，且天界的夜晚是如此漫长。
“这个时候叫我来下棋，该不会图谋不轨吧？”
濯风殿前有一棵萧瑟的冰槐树，据说是濯风君上玄一千多年前从或神山移植过来的。
这种极寒性的树木，只适合生长在或神山，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
天界皆传，濯风君之所以强求冰槐立于殿前，是因为对或神山神女念念不忘，以此树寄托相思。
越灵不自觉陷入回忆，一千多年前她也去了或神山，濯风君和神女好像真有过那么一段旧情……
“越灵仙子，神君请你进去。”
直到小仙娥的声音飘然入耳，越灵才回过神来。
“走吧。”
这是越灵第一次拜访上玄的寝殿。
小仙娥引着越灵进入内殿，一路上烛火通明，倒没有想象中那般清冷阴森。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零星几个仙娥在各司其职，见到越灵，皆微微俯身行礼问候。
“仙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将越灵带到地方，仙娥便自觉退了出去。
白色纱帐后，是一道修长的人影。
明明无风，烛火却轻微摇晃着。
越灵缓步过去，直入主题：“濯风君怎么突然想找我下棋了？”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鲜少有交集。
说罢，越灵也不再忸怩客气，便掀开纱帐，落座棋局。
顿时，相对而坐，四目相视。
上玄眉目冷峻，眼眸清寒，惜字如金道：“请。”
这幅皮囊实在俊逸出尘，也难怪能在天界美男榜上久居前三。
越灵一袭白裙，执黑子。
上玄身着墨衣，执白子。
越灵下了一子，抬眼问道：“难道下棋也在考核范围之内？”
她不太喜欢下棋，太费脑子。
直到棋子落了半个棋盘，上玄才开口，“为何？”
越灵执棋的手顿了顿，而后很快意会了上玄的意思，边落子边回答说道：“与濯风君交谈未免太累，还要猜来猜去的。”
他问的这个为何，是为何想成为天帝。
于是，越灵开始讲述自己的宏图伟志。
“若我是天帝，我便……”
然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却被上玄一句话给哽住了。
上玄道:“这些，我亦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