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关着李景浩和钱圣夏小房前,几人面前是一把落了锁的木门。
米欣几人还未开口,手悬在半空,隐约能听到里面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真的假的?你当时跟米欣还做过那样的事情?”
“他那时候……”
你们真当这是绑架吗喂!
米欣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上也就这么做了。他抓着八哥刚刚拿来的钥匙,带着几丝天神魄力开了门——
“——浩哥,你爷爷我来了!”
钱圣夏就看着李景浩往后一缩,躲开了米欣一激灵的拥抱,米欣叫道:“浩哥!”
李景浩:“你们来了?”
“对啊,他们带我们找的路。”
米欣指了指身后的阿强和八哥,在他们后面,米青两手放在他们后脑勺后处。她一脸严肃,头发披在肩处,一张看着就不敢周旋的脸此刻明皇地给米欣撑着腰。
这事都了结了,钱圣夏也终于得了自己的爱机,回个信息的功夫,屋子内的几个人都没说话了,米欣就盯着阿强,阿强默不作声地看着脚底下。
米欣:“说说吧。”
“什么?”
说这话的却是八哥,米青一脸“让你多话了吗”,就一拍脑袋让他晕了。
“继续说吧,解决了。”米青说。
米欣看着自己的姐姐,感激地叫道:“姐,谢谢你!!”
“肉麻死了。”米青撇了撇嘴,在旁边找了个草垛坐了下来,捂着耳朵玩自己的手机,“说去吧。”
“哦……好。”
米欣又重新看回阿强,提了一路上的翻了又翻,才说出一句话:“为什么?”
“……”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
阿强打断了他,“——你一天到晚怎么总有说不完的为什么。”他冷笑着,重复得说着:“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我不会后悔。”
“不就是……”
“什么不就是?我就问你什么是‘不就是’?你的妹妹也听不到,不会说话,你妈也晚上记得你,到了白天就完全把你忘了吗?
“你有姐姐,你有兄弟,我都可以不有!我他爸的要钱,你他爸的有吗——”
“米欣,你少假惺惺了!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是一路人!!”
米欣指着自己心窝说着,一双眉皱得很深:“可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你的良心难道都——”
“哪来的良心?我哪还需要良心?……我就差去偷,去要饭了……”
米欣:“……”
米欣站着,他站在水泥砌成的房子里,脚上就是地面,但他却突然觉得陌生起来,自己好像并不站在这里,而是飘了起来。
从身体里飘了起来,然后看着自己……看着自己。
“米欣,米欣!”米青上前抓住他。
*
方才说话的间隙,李景浩已带了钱圣夏出去,满堂的太阳照在他俩身上,李景浩走到一处停了下来,他叫了声:
“侯老板……?”
侯老板仓库一旁走了出来,他看着二人,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样,但这黑眼圈看着就是挂了一宿。
昨晚上估计是辗转难眠着。
“走了?”侯老板问。
李景浩说:“是,侯老板,我们要走了。从今以后,就别专找我们几个祸害了。”
“我们不奉陪了!”钱圣夏凑上去说了一嘴。
侯老板:“……”
“侯老板?”
钱圣夏撸着袖子就要冲过去,还是李景浩伸着个手臂拦在她前面,“别,还是别了。别真打起来。”
“我跟他说说。”李景浩又说。
“行吧。”
李景浩看回侯老板,凑近几步,“侯老板,我希望这次一去就是永别了。”
他知道总得给这件事情下个结局了,“师傅当时,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翁老庄跟李景浩提起侯高义这个人的时候,是他重读高三的时候。
李景浩毕业那年的暑假去翁老庄那里打工,那时候侯高义已经功成名就,得了空却还老是在他那边转悠。
师傅从来没搭理过他,但也没少搭理他。开了门就往里摆上一张多余的凳子,桌上有一盏李景浩喝不了的茶,茶里往往是菊-花、龙井或者绿茶。
李景浩不多管闲事,照常喝着那盏不能动的茶旁边那盏,对于侯老板,他也从来没向翁老庄问过一句。
翁老庄也从来不讲,当不认识这人。
师徒两人的默契,可侯高义不知道,他向来随性惯了,天天死乞白赖跑过去泡茶喝水。
偶尔李景浩在帮着师傅鉴古董,还见缝插针几句,于是又学了点侯老板的眼力。
但等到了那个暑期快结束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那天的事情李景浩还尤为清楚,翁老庄给他塞了个红包,那么一叠,很厚,“要去读大学了?”
“对。”李景浩推手把红包塞了回去,“但这钱我真不能要,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再多……就不规矩了。”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拿着就好了。”
“再说了,你家里也需要哇,你妹是不是还在上那个课?三四百块钱一节,简直是烧钱啊。”他大手一挥,直接把红包塞到李景浩口袋里,抓着不让李景浩拿出来。
翁老庄说:“不管怎样,你妈在那边也总是要钱的。你去读大学了,能赚几个钱?”
李景浩目光如炬,“我能帮同学看古董,我还……”
“景浩!听话!”翁老庄那张脸立马皱了下来,嘴上说着重话,“你要是不受着,出了门就不是我徒弟了!师傅给徒弟的一点零花钱,怎么,受不起啊?”
“怎么会。”
“你爸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这不是给你自己的,懂了吗?”
翁老庄拍了他一下,“说话,景浩。”
“……我懂了。”
收了钱,李景浩却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时候,侯老板已寻了个由头坐在一旁喝茶了。
翁老庄也是头一次在侯老板面前问他:“景浩,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的,我只是觉得,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选择,”李景浩攥着手里的红包,“一开始我说不上喜欢古董,我只是需要钱。”
“有一份现成的摆在我面前,我不想不要。”
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意,是不想。李景浩讨厌自己这股没由来的坏念头。
翁老庄却说:“现成的什么?你不想说,不就是钱吗?
“钱这东西,只不过是货币而已,本身什么时候有过价值呢?你看银币,几十年前不也是货币?现在只能叫古玩,我有一大把,花又花不出去……要我说,这钱还不如古董,好歹也是历史沉淀过的。”
李景浩抬起眼睛,那双平日里清晰的眼睛却蒙了一层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追逐什么。钱吗?或者是别的东西……我不知道。”
翁老庄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好学生,你太年轻了。”
“什么?”
翁老庄却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他只补了一句:“有些话,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说。”
这侯高义听了半天,总算在这一句听得捧腹大笑起来。
“以后,以后……哈哈哈哈哈……”
茶杯被他的手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又放下去,反反复复,不得始终。
翁老庄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在我这呆着也不嫌累,我教训徒弟,你凑什么热闹?你要给我管徒弟?”
“……哈哈哈哈哈别别别,”侯高义笑的眼泪都跑出来了,“我这人天生就没什么感情,什么徒弟不徒弟的,我连比蒸笼大的王-八都能养死,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跟神经病似的。”
“对咯,对咯,就是神经病!”
侯高义蹭得站起来,翁老庄平日里佝偻着腰惯了,即使身长更高些,此刻也落了下风。
侯高义指着他的名字骂:“当年你抢了我的女人、房子、兄弟,现在也该有这么一茬,你以为我养死的你就不会养死吗?你这徒弟也注定跟你那儿子一样短命……!”
“侯高义!”
翁老庄吼道:“我徒弟还在这,你这么说你要脸吗?”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怎么我一句都说不得?哦我知道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们都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吧。我的女人,你的兄弟、父母,他们全都该死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疯了,真是疯了!”翁老庄对李景浩说,“你把这人用起重机架起来,推出去,赶紧推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叫我看见他,永远!”
李景浩拽着侯高义出了门,翁老庄又在说那些“永远”的誓言了,侯高义脸红着也骂着,说的什么,李景浩听不进去,记不进去。
他只记得那一天的云太深了,太暗了,只留下那么一小片天填在眼眶似的窄道,动弹不得。
月光也在那里,怎么说,像一颗眼珠。
于是这一揽眼睛似的天,愤怒地、悲愤地、痛苦地望着——那永永远远无法触碰到的,只能用眼泪浇灌的地面。
天,暗了下来。
又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