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米欣蹭地拔起的身体瞬间缩回去。

    钱圣夏:“……还敢去吗?”

    米欣:“不敢了。呜呜……”

    钱圣夏声音嘶哑,带着夙兴夜寐的疲惫,“呆着别动,等我过来。”

    “好。”

    米欣转过头,看到车窗外红灯闪烁,他兴奋地朝手机这边叫道:“小钱姐!小钱姐!是警察,警察来了!!”

    接连几天,钱圣夏总算听到第二个难得的好消息。她说:“那你们先找,等我……喂,喂?”

    米欣没有接话。

    他打开车门,暴雨瞬间大湿了大半的衣服,顶着狂风他向那边喊道:“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钱圣夏:“……还是挂了得了。”

    幸亏米欣还是带了点好消息。

    距离上官村还有一个小时,钱圣夏还在高速上奔波,米欣给她回了个电话。

    “找到了没?”

    钱圣夏刚从休息站买了两瓶红牛,她抹了一把脸,“都快凌晨了,还没找到?”

    米欣说:“风太大了,不好展开行动。他们是这样说的。”

    “那就不救了?”

    米欣说:“浩哥最后的手机信号是在山上,但我已经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全都没回。”

    钱圣夏喝完最后一口红牛,擦了把嘴,“我到希望他别给我睡着了,尽快下山。”

    米欣:“……但愿吧。”

    “他这个人一向可靠,没想到有这么不靠谱的一天。”钱圣夏说着说着把自己气笑了,“把自己困在山上,亏他做得出来。”

    “其实浩哥一直都蛮可靠的……他,他当时是因为我下山……”

    钱圣夏说:“因为你下山就把自己丢了?别给他找借口,我现在气得能吞下两个他。”

    “哦……”

    寒风在温暖的车内呼呼作响,从钱圣夏没关合的车窗缝里跑进来,像放炮仗似的,却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钱圣夏疑惑地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冷?”

    话刚说完,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重新盯回眼前的路。

    临安这几周的天气一直晴朗,天天三十几度差点让钱圣夏急火攻心。但这是她进入秋天后,第一个实打实经历的寒天。

    就连刚刚喝的红牛,也是她让店员帮忙加热了喝的。

    钱圣夏眨了几下眼睛,眼皮沉重地打架,根本没用。连续的精神崩溃和身体透支也几乎让她燃尽了。

    但一想到李景浩还倒在哪个泥坑里,嗷嗷待哺等着她来救。钱圣夏就像是喝了一吨红牛打了十套军体拳一样有劲。

    她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继续往前开。

    *

    钱圣夏关上车门,冰凉的雨像雪一般不依不饶搭在她的脸上。她开了车灯,亮白的光线堪堪照清前面的洼地,打上小张放在后备箱的伞。

    “还真黑。”

    话音刚落,钱圣夏按下手上的强光手电筒,远处一块草皮照得一清二楚。

    “现在行了。”

    米欣还坐在那辆车上。

    钱圣夏敲了敲车窗,米欣的脸登时出现在她眼前,她问:“现在怎么样了?”

    米欣摇了摇头,“没消息,还在找。他们现在分了两个小组,带着搜救犬也上山了,但雨太大了,气味容易散,进展很慢……”

    钱圣夏又问:“山现在好走吗?”

    米欣愣了一下,“雨比几个小时前小了,应该好走了,但警察说路很滑,很多地方都有塌方——”

    “那就更得去了。”钱圣夏打断他,语气多了些不容置喙的坚定。

    钱圣夏抛了一个强光手电筒给他,“多两个人多两份力量。”单手握拳大拇指外出,她做了个走的姿势,“走不走?”

    “等等。”米欣说。

    钱圣夏扶着车窗看他动作,米欣从副驾驶拿了两件雨衣,还有两个哨子,他分了一半给了钱圣夏,“给,万一走散或者其他情况,就用力吹。”

    钱圣夏举着哨子吹了一下,“行。”

    她接过雨衣,手指因为寒冷变得有些僵硬和麻木,但还是利索地套上了。

    钱圣夏看着同样整装待发的米欣,默默说了两个字:“带路。”

    她的声音像吐-出的气一样霎时埋没在风雨里,但眼睛里的光却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米欣用力点了点头,他关上车门,“好。”

    *

    李景浩的局势不容乐观。

    躲避天雷的时候扭伤了脚,又因为淋了不少的雨,在下一个雷击到来之前。李景浩就几乎昏死过去,

    索性李景浩足够幸运。

    彻底失去意识后,他的身体翻滚到一处较为安全的树丛之中,但也更冷了。

    高烧的滋味并不好受,意识像是漂泊在孤独海面上的小纸船,呲呲漏水,即将永远沉寂在大海之中,成为精卫填海里代替石头的一张纸。

    他太冷了,竟然觉察处一丝暖意,在胸口。就像是把四肢放在冰箱的冷冻室内,看到了一盘冻得梆硬的红烧肉。

    李景浩:“……”他在想什么。

    李景浩脑子争前恐后地出现了好多人。

    妈妈、爸爸、妹妹、钱圣夏、师傅、米欣……这些生命中对他重要的人一一出现在他脑海里。

    却与他之间蒙上了一层纱。

    李景浩想去触碰,却发现他连抬手都做不到,只能看,只能想,不能做。

    这很痛苦。

    爸爸抱着手跟他抱怨:“臭小子,你好久都没想起我咯。”

    李景浩说:“是我不想吗?你又没出现在我梦里。”

    爸爸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长时间不出现,再出现的话,就代表那个人可能把你忘了吗?”他眨眨眼,“可我一直记得你呀。”

    “那是朋友之间的!你又不是朋友……忘了就忘了吧。”李景浩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有点没底气,他强硬地又说了一句:“反正我不敢忘了你。”

    妈妈流着泪,看着他:“景浩,我对不起你,我留不住,我太累了。”

    李景浩说:“你对不起我的事情有很多,不差这一件。”

    想了想,李景浩回她:“妈妈,都过去了。”

    这下是李景浩说了。

    他看向师傅的阴影,说:“其实我不恨了。”

    师傅没有回应。

    “我说,我不恨了。”

    师傅还是没有回应。

    李景浩气得手指都能动了,他戳着师傅的那块阴影,“你听到了没有翁老庄,翁老庄听到了没有……”

    “哎呀,听到了听到了。”翁老庄的声音很雄厚,他一摆手,李景浩却觉得他好像哭了,“不恨就好,这不好吗?”

    李景浩:“哦……”

    李景浩想,应该到钱圣夏和米欣了。

    然而米欣和钱圣夏却幽怨地看着他,瞪得李景浩心里发毛,他问道:“我咋了?”

    两人一起说:“那你看着我俩干啥?”

    李景浩:“我这不是……”

    两人又说:“你快醒醒!我们又没死……你快醒醒!我们又没死!!”

    李景浩感觉他被推了一把。

    轻柔的小船逐渐变大,变坚硬,变得刀枪不入,变得生龙活虎——它变成了一艘真正的船。

    然后,他彻底漂浮在海面上了。

    “快醒醒,李景浩,你快醒醒!!”

    “醒过来!!”

    ——李景浩醒了。

    被他的梦吓醒的。

    但醒了也不如梦醒,长痛不如短痛。

    他眨了眨眼,漫长的昏迷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周围依然昏暗,但砸在身上的似乎又变回了细密的雨丝。

    李景浩仰起头,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墨蓝色的幕有一丝光亮。

    雨,快要停了。

    云在生长,像植物在繁殖,像童话里看到的长成参天巨树的魔豆,像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李景浩想他莫不是真的糊涂了,这穷山恶水的,哪来的狗?

    不过他知道。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

    然后,雨停了。

    束缚住他的冷意逐渐消失,闭上眼睛,李景浩的困意袭卷而来。

    ——一股热意越来越猛,在他的面颊呈星火燎原之势逐渐蔓延开来。

    李景浩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睛,天光大亮,四周万物清明,又瞬间被一条红色的舌头占领。

    李景浩用手推了推,才发现这是一只狗,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继续舔着他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李景浩:“……?”

    “在这里,那个人在这里!”

    李景浩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喊,雪白的担架朝着自己猛扑过来,他被抬上了担架,像是公交车上的乘客跟着他们的路线下山。

    终于到了平稳的地面,李景浩身体一放松,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李景浩!李景浩!!”

    李景浩想起身却没起来,钱圣夏用她冰凉的手背捧着他的脸,眼泪夺眶而出,“……我好想你,我好担心你。”

    “我知道。”李景浩抬起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声音几乎嘶哑地听不清,“我也是……”

    钱圣夏说:“见不到你难过,收不到消息更加难过。我忍不住了,也等不及想见到你。不能是后天,也不能是明天,我想……就得是现在。”

    “……”

    李景浩苍白的面色逐渐泛红,被身旁的两个救援人员打断了,“是不是还在发烧?刚刚体温就有点高。”

    李景浩:“……”

    看着她微颤的睫毛,一直开合的嘴巴,李景浩突然也不突然地说:“我爱你。”

    李景浩的双手缓慢、轻缓地抱上了钱圣夏的腰侧,她的头靠在他的锁骨,呼吸打在他的胸膛,一股又一股。

    钱圣夏郑重地点头,“……我也是。”

    在她们头顶,积压了整夜的乌云彻底散开,拨云见日,初升的太阳正以蓬勃的姿势升起着,将万丈金光撒向土地上的每一片角落——

    也温柔地覆盖着劫后余生、紧紧拥抱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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