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李景浩由跑转走,然后停了下来,他茫然地伸出一双手,似乎想接住什么。而雨,只是划过他颤抖的睫毛。
雨从飘着变成了砸。
毛毛雨不再是毛毛雨,像是餐桌上暴怒而起的妹妹,几乎是一瞬间——李景浩眨个眼睛的功夫——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变成了一头浑浊绒毛在嘶吼的野兽,要把他生吞活剥。
他抓紧裤脚拧了把雨水,继续冲过去。
很快,李景浩浑身上下湿透,冰冷的雨水像是教鞭一样抽打他的脸、身体,嘶嘶泛着凉气。
“呼……”他凉得倒抽气,胃部也隐隐作痛。
沉重的衣服紧紧吸附着皮肤,每迈出一步都极为艰难,李景浩只能埋头苦跑,在能见度极低的山坡上,极力呼喊着米欣。
“米欣!米欣!你在哪里!!”
李景浩跑得已经很快了,却还是没有发现米欣的人影,他身体被这场暴雨淋透了,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一处幸免。
他扶着一棵树蹲下来大喘气:
“不对啊,我在那跑什么,米欣不是骑走了奶奶的三轮车吗……说不定现在他都到了……”
可没有办法,雨像是山里的老虎一样,凭空拦了他的路。
李景浩跑出去了才想到要打电话,他找到一颗大树下坐着,雨太大了,他身上又没有干的地方,连手机都险些打不开。
“就应该买个诺基亚备用。”
李景浩猛地摇晃手机,手机没有打开,也没有人听得到。
他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总算在一个山坑上找到了一个大石头,能够稍微遮盖住自己。
李景浩擦了擦手机。
方才打开手机的时候,他只看了信息,高中的那个群全在艾特钱圣夏,钱圣夏却一条都没有回复。
出-轨?打小孩子?
李景浩都要发笑,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钱圣夏的身上,怎么可能?
李景浩抽空给钱圣夏发了个信息。
【李景浩:我没事,我还在上官,这边下了很大的雨,你要小心。】
钱圣夏一时半会也没有给他回复,李景浩收起手机,却眼见一道惨白的电光,如同巨斧般劈开了浑浊的天幕!
李景浩赶紧把手机丢出几米远。
打雷了,下雨了。
李景浩想,他是不是该回去收衣服了。
这个荒谬可笑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那天晚上钱圣夏笑着的眼睛强烈地撞进他的记忆。
砰——!!
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在同一瞬间降临,紧贴着李景浩的耳膜,几乎要来个同归于尽!巨大的声浪冲击得他头晕目眩,差点昏死过去。
雨势更大,就连几道沉闷的雷声也混杂其中。这周围全是树,李景浩心差点都要掉出来。
这他怎么跑?
幸好旁边是一块大石头,李景浩只能先呆在这避一避。
李景浩耐着性子缩起身体,在石头那里小心安放着。等雨势小点,他再跑出去。
砰——砰——!!!
李景浩连滚带爬地从巨石身边闪开,他的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要冲出胸膛。
突然,一股浓烈刺鼻的,像是硫磺的臭氧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会吧??!
李景浩惊魂未定地往山石看去——只见他刚还倚靠着的巨石表面,赫然留下一条焦黑的灼痕!
雨还在下。
还在下。
但雷电的危险远远比雨水可怕万分。
李景浩抚上自己的胸膛,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背靠着冰冷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望着又一次闪过白光的天空。
雷,又劈了下来。
*
“你们发了吗?”
自打昨天交谈之后,钱圣夏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发给了小袁,小袁人也实在,自打接手就一直在写公关稿和剪视频。
“很快!”小袁敲着键盘。
三人现在就在一间办公室,窗外的景色很是不好,天也阴沉沉的。
远处应该在下雨。
钱圣夏:“不知道李景浩那里怎么样了。”
林老师在后面拍了拍钱圣夏的肩,“小钱。”
钱圣夏转过头,“林老师?”她站起来,“有什么事吗?我们在……”
她又突然想到昨天小袁说的,那个潘闻的妈妈就是林老师,他爸还是他们这所博物馆的馆长。
跟她妈妈说我在写你儿子的黑稿?到时候还要把你儿子吓得屁滚尿流?
钱圣夏真干不出来。
林老师:“小钱,不用避着我,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钱圣夏假笑道:“林老师,你知道啊……”
“当年阿潘发生了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他。我既没有帮他,也没有帮他的女朋友。”林老师看着钱圣夏,“我谁都不帮,只帮你。”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钱圣夏看了一眼来电人,居然是米欣。
“喂?”
米欣:“小、小钱姐!我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已经报警了,现在还在山上,我,我……”
米欣那边是嘈杂的雨声,钱圣夏不免心一颤,李景浩?他出事了?!
“什么事?”钱圣夏说,“米欣,你冷静一点,是什么事情?是李景浩怎么了吗?”
米欣做了个深呼吸,“他、他……他失踪了!现在下了大雨,还打雷,特别危险……”
钱圣夏只觉得脚下一软,她猛地扶住桌子站稳。
电话那头嘈杂的雨声瞬间涌入她的耳朵,整个心脏都在下雨。
“我马上过来!”
“钱老师,”小袁说,“我们可能得晚点才发公关稿。”
钱圣夏:“怎么了?”
“……临安不远处的山区下暴雨了,还有山雷,上了同城热搜。”
一阵不安的情绪瞬间席卷钱圣夏的心,她急忙问道:“在哪里?那个地方在哪里?”
小袁一字一句道:“上官村。”
钱圣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抓起手机,屏幕陡然亮起,李景浩最后一条信息明晃晃地写着……
他就在上官,李景浩就在上官!
“…………”
钱圣夏沉默了两秒钟,目光依次扫过小袁、小张,最后落在林老师的身上。
她焦急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沉静的决绝。
钱圣夏说:“小袁,小张,剩下的是不是不用我出面了?”
“嗯嗯,剩下的只需要我们发布声明就好了。”
小袁看出来了,她问:“钱老师,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上官——”
钱圣夏看着她们,看着林老师,义正言辞地说:
“我男朋友在那里,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
“现在非常危险,你想清楚了?你一个女孩子上去,非但帮不上忙,自己可能也会身处险境。”
说话的人是林老师,她看着这个自己亲眼认定的好苗子,像是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语气里浸满了未曾有过的着急。
“是啊钱老师,山雷很危险的,而且你是女生……”
只剩下小张没说话了。
小张说:“钱老师,你去吧。”
小袁震惊地看了一眼小张,小张沉住气,淡定地看着钱老师:“我知道,如果你不去,你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小张从自己口袋里翻出车钥匙,“这是我的车钥匙。”
“……谢谢你,小张。”
小张郑重地看了她一眼,“钱老师,我知道现在你没有时间听我诉苦,但我是真的为之前乱磕cp的事情向你道歉——”
“并且,我真心地祝愿你幸福,快乐。以及……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钱圣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一份虔诚的,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握着那把小张递过来的钥匙,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她说:“我会的。”
*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导航显示去目的地还要四个小时,钱圣夏心烦地按着汽车的鸣笛,踩上油门,米欣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雨太大了,我在车里上不去,警察被堵在那边的路上还要一会……”
钱圣夏问:“他被困多久了?”
“两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米欣:“山上的老奶奶给我打了电话,说浩哥在找我,雨太大了问他找到我没有,我那个时候已经快骑到山脚了,但我……”
“李景浩怎么没有打电话给你,他手机被吃了吗??”
米欣:“我也不知道……”
“蠢货!”钱圣夏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米欣在那边没敢顶嘴,他抬头望去,漆黑的天和暴雨已经遮盖了整座山,如同黑色的长龙,形成了一座庞大的屏障。
而他只是在山下盘旋的一辆小小面包车之中。
想进去的没办法进去,想出来的也没办法出来。
浩哥,你在哪里……
米欣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在他被别人绑架,被朋友勒索,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浩哥是因为他去找他的,这个嘴硬心软的人,明明让他去山下找钱包就行了!被雨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他还有三轮车,何必来找他呢?
米欣还记得初遇浩哥的那天。
学校开学,浩哥穿了一件夹克衫,格子裤,一脸的“生人勿近”。
到了寝室,米欣才发现原来他们是舍友。
“诶同学,你很拽啊。”是他们寝室另外的一位舍友。
浩哥眼里都没抬,面无表情地路过那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明明那个舍友说话声音很大啊。
后来他问浩哥,“你真没听到吗?”
浩哥说:“没兴趣听。”
浩哥又说:“我对不感兴趣的人,默认都是聋人。”
“那我呢?”
浩哥沉默了一会,说:“你……是个好人。”
米欣以为浩哥对所有人都这样,除了他,直到小钱姐的出现——他从没看到过浩哥对别人是这样的,这么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就连喜欢,也一定要是很爱了才敢说出口。
也没想到,原来那么冷漠的浩哥,也会冒着生命危险因为他闯进雨里,都忘了给他打电话。
米欣又打了个电话给钱圣夏,钱圣夏“喂”了一声,问他:“有消息了?警察在哪?”
米欣顿了顿,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不能等了。我要去山上找浩哥。”
钱圣夏:“……”
短暂的死寂后,米欣差点以为钱圣夏没听到,要再说一遍——就听到钱圣夏几乎破音的怒吼:
“你脑子没病吧?!刚丢了一个没找到,又一个跑过去送?你给我坐在原地呆着!”
这就是前老师的威慑力吗?
米欣抿抿嘴,不对,怎么还有股他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