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引天如约到了大堂。严丛在工作的那一天通常起得很早,今年夏天在A交清晨的排练厅碰见她,他就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昨天得知她的行程那么赶,现在又正是流感高发的季节,钟引天怕她忙起来顾不上身体,拎了一个小袋子来找她吃早餐。
他很快就要飞走,她从今早开始势必要连轴转直至回国,身体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一定会让所有安排都大打折扣,他走之前能做的就是为严指挥的演出保驾护航,让优秀的向日葵小姐能水灵灵地回国,而不是蔫吧着回家。
拎来的袋子里装了感冒药,口罩和维生素,或许能在这场来势汹汹的流感里尽些绵薄之力。坐在靠窗的位置,钟引天盯着手边的纸袋,被自己这愚蠢的送爱心举动傻到,弯起嘴角摇摇头:严丛也是一个东奔西走很多年的同行,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
但能怎么办,这次流感这么严重,也算是给广大听众谋福利吧。
严丛是个听人劝吃饱饭的好青年,出发前抱着昨天厚实的派克服就下楼了,里面倒是稍正式的白色毛衣和西装裤,进入 工作状态的她比昨天更有精气神,但是看见钟引天还是乐呵呵地小跑着迎了过去。
她一手挎着大包,一手抱着外套显得有点手忙脚乱,钟引天起身过来接过了她手里两件笨重的东西。严丛被他一大早的绅士又撞击了一下心脏,眉眼感动地挤在了一起,说谢谢学长,对面的钟引天一秒就接收到了严指挥写在脸上的感动。
今天两人吃饭的效率要快得多,卷完桌上的早饭,严丛刚起身要走,钟引天叫住了自己,递过来一个纸袋,严丛有所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昨天说的维生素之类,她低着头愣了半天,说学长你还真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啊,十分丝滑地嘟囔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还没完,钟引天领着她到了车边,严丛很自然地准备送他上车说再见,他却先她一步把她的外套和包放在后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半倚着做手势催她“严丛,快进去,天冷。”
这动作他做得急切,是少见的少年气流露的时刻,不稳重的样子让他看起来生动许多。
“学长,我一会儿还得和我助理指挥接头。”严丛这样说,钟引天以为自己要惨遭拒绝,她下一句却不按常理出牌: “绕路去接一下她?她妹妹在芝加哥读书,早上出去和她妹妹一起吃早饭了。”
“走吧,幸好我送你,你还要去接头的话时间可不充裕。地址发我。”钟引天不欲严丛再在车外挨冻,倚在车门边急促的样子就快差要上手:“快上车,没穿外套呢。”
严丛被他恨不得一把把她薅进车里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一边钻进副驾一边说说学长你真是仁义。内心却感动得不行。职业使然,她习惯的角色是大家的主心骨,而今天,在又一次奔波于异国他乡的时刻,有个本就让人心跳漏拍的男人愿意去看见,去照顾这样的角色。
“地址我找给你哦。”
于是车子朝附近的一家早餐馆子开去。
一路上严丛的开心都快溢出车厢,笑容大大的,钟引天说什么她都笑眼弯弯地应声。钟引天看她这样子也失笑,今天无意间讨得了她的欢心,效果似乎远超预料,一路都在傻乐。刚在酒店里她还是一副要披甲上阵颇严肃的样子,现在却没绷住,又是那朵灿烂的向日葵了。
严丛也是快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的人设没绷住,收了收飞扬的心情——任务艰巨,和CSO时隔两年再次合作,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第一次排练把基调稳住。
今天最重要的是要给他们一个能信服的第一印象,上次合作很愉快没错,但不代表可以掉以轻心,里面几个顶尖的乐手她是知道的,虽说有些私交,但工作上不是那么容易配合的类型。
她偷偷瞄一眼钟引天,难以想象这个温暖的男人只会出现短短两天就会消失。因为他们相处熟稔的状态太自然,自然到时常忘记他们其实每次见面都匆匆,不常见面,也不常在同一个城市。
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居然有点舍不得和他说再见。
钱佩见到钟引天直接楞在原地,什么时候严丛和钟引天这位大神关系这么好了?
到目的地之后钟引天没有下车,虽然和这个乐团熟识,但今天严丛的工作想必不轻松,他就不去浪费他们的精力了。
下车以后严丛大大地挥手,这个鬼灵精怪的幅度让钟引天又开始美,笑意快溢出眼底,他摇下车窗摆摆手,示意她先进去。
看着她转身往里走的背影,钟引天才缓缓驱车离开。
“丛,啥情况啊,咋是钟大神送你来的?”
严丛刚要开口,又顿住。钱佩把她问住了,她想回答自合作两次以后熟了点,这次刚好他也在,所以送她来了,但怎么解释大清早他来送她呢?无论怎么回答都挺奇怪的,毕竟熟人没必要特意大早上赶过来送她,更何况酒店离剧院步行也就那么点距离。
“顺路,合作两次现在也挺熟的,他早上也刚好要出门。”严丛考虑过后决定胡诌。
“这样啊,大咖人还怪好的。”
他们到得比较早,人还没来齐,但一提和他们负责的指挥已经等在了门口。
严丛向对方派来的两个熟人介绍了钱佩,前几次合作有几次是她还在德国的时候,回国后再来带的是孟行辉。
介绍过后双方又热络了会儿,两人才被他们领进了排练厅,严丛在心底默默羡慕,每次来都要被这栋豪气逼人的楼惊艳一把。
排练十一点左右结束了,还包括了结束后的复盘环节,效率让人咋舌。钱佩和严丛在休息室和他们团的几个负责人见了一面,一行人就出发去他们预订好的餐厅。
席间严丛收到国内两个姐妹和爸妈的问候信息,直到宴请结束才得空回复。
她下午的安排是先借用排练室的钢琴再过一遍总谱,再回酒店和钱佩梳理一下今天的细节,把排练的录像从头到尾再抠一抠细节。
今天上午的排练进度和她的预期差不离,分谱对得七七八八,弦乐和管乐的初排也很顺利,甚至一部分细节也正在慢慢在向她想要的效果靠近,但天鹅之歌的强弱变化距离她预期的细腻还差一些,如她所想这会是花费时间最多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两天严丛让团员们久违地再次领略到Yan Cong的高超技术,这个几年前在欧洲名声大噪的亚洲指挥像傻瓜一样回了国,之后少数几次她再出现在这里,控制和敏锐居然更甚从前。
若不是她的老师扬克尔还是同她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以及她和德累斯顿的互动和合作依旧紧密,真会让人怀疑她当初是被扫地出门。
严丛把这两天每个人的反应都放在心里。当初一时气盛的决定,每每这种时刻她就觉得值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中国的沃土只会让一个优秀的指挥越来越好。
第三天忙碌中她要抽出中午的几小时去送钟引天。早已约好,他开车来找她,然后他的爱车就交由严丛用于在芝加哥的代步,她走的那天直接停停车场就好。
路上严丛眉飞色舞地告诉钟引天自己这几天的惊人成果,看她飞扬的神采,他由衷为这个出众的指挥赞叹,还有再次共脑的舒畅。脑子里对舒伯特的种种思考都经由他最欣赏的缪斯女神之口娓娓道来,他微微偏头间或补充一两句,就能在后视镜看见黑猫警长的铜铃大眼投来赞许的眼神。
严丛向来不是不识趣的呆子,聊工作聊到后半程,心想是时候该转而关心车主的安全和行程,没有再提及工作。
在停车场送走钟引天回挪威,严丛绕去了驾驶座,怅然若失地倒车返程。他最后转身挥手的笑很有安慰的意味,定定的一个笑眼,功效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