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我辗转反侧想着纪春山的点点滴滴,回想他说的话,他的表情。我难以平静,我的心里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填满,有惊愕、有甜蜜、有不安、有无措,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纪春山的青睐,也没想过自己会冲动说出喜欢他的话。种种复杂的感受,如同不断蔓延交织的藤蔓,缠绕着我,包裹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清晨是怎么将将睡去的,醒来时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地板上。我从高中就住在这个房间里。我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这房间时的心情,宽大柔软的床,梦幻的纱帘,崭新的书桌,还有梳妆台,漂亮的地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房间,每个角落都被精心对待,放着公仔和鲜花。但我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一切真正的主人,寄人篱下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十年过去了。纪家待我一如当初。可我还是那个习惯性退缩、习惯性讨好的内向的人,就如同此刻。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纪春山。后悔昨天自己没头没脑点破这一切。
走出房门。佣人朝我问好。
“柠柠小姐,现在给你早餐准备好了,是二楼厨房做的。”
二楼厨房是纪春山的私厨。他身体不好,所以更注重饮食,二楼他的起居室有专属的厨房,厨师也是用了将近二十年的。
轮椅的声音传来。
纪春山推着操纵杆,往一楼餐厅过来。他在桌边停下来。
“呦,怎么像个熊猫,昨晚没睡?”
他笑问,带着玩笑和狡黠。语气如常,他好像并没有因为昨晚的表白而觉得尴尬。
我点点头,咬着面包。
他好笑看着我:“我就知道,你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他看我低着头,说:“昨晚刚说喜欢我,今天连看都不敢看我?”
我觉得耳根发烫,没咽下去的牛奶让我呛了一下。
他顺手给我递上纸巾。
“一如既往就好,柠柠。不用觉得尴尬,就当昨天这一整日都删除了。”
“不会删除的。不能删除。”
我抬头看着他。
纪春山抿着嘴,带着笑意:“行,你说了算。不过不能这样别扭了,不然我要去找大哥算账了,让他多管闲事。”
我被他逗笑。
“不能怨程宇大哥的。”
“他就是瞎操心。可能担心说因为残疾不敢说说心意吧。”
“你会说吗?”
“当然会。我只想身体好转些了再告诉你,好过我天天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轮椅上。毕竟,我能确定,你在我身边不会受委屈。哦,我是说心理上的委屈,但身体上……我这个样子,免不了需要你帮忙的。”
我心里一暖,犹豫之后还是问出来:“那……我说的,你不信?”
“不是不信。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柠柠,你有个习惯,你习惯性顺从,又时不时有种报恩的心态。久了其实你也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因为你惯性的顺从。”
他一语中的。
我确实觉得纪家对我的好、对我母亲的好我无以为报。所以我乖顺接受纪伯伯一切安排。
“所以,我是希望你冷静一段时间,想一想,想明白再说。即使,你想明白了,不是真的喜欢,也不要紧的,那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会在哥哥这个位置关心你。好好吃饭,不要想东想西。”
他操纵着轮椅离开。尽管他高大的身体坐在轮椅上,我也还是觉得他的背影很是潇洒。我羡慕他这样的性格,洒脱爽朗,寥寥几句,坦坦荡荡,没有任何扭捏隐藏。
我吃过早餐后,看到纪春山穿衣要出门。虽然阳光不错,但天气已经很冷了。我看他穿了件的呢子外套,不禁问:“去哪里?外面很冷。”
“去医院。路上都在车里,不冷。”
他一边说一边把瘫痪的右手塞进衣服口袋里。
“哪里不舒服吗?”我有些紧张。
“没有,去复诊而已。”
“我也去。”
“医院有什么好去。在家里补觉。”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那天我确实睡了个回笼觉,不知道是不是纪春山叮嘱的,每天早上例行做卫生的佣人都停止了。
醒来后纪春山的管家在客厅里往二楼搬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他抬头看到我,很高兴地说:“笔墨纸砚。”
我惊喜望着他:“哥哥要画画?”
“他送你那幅,前几天是在怀文山庄画的。他眼睛不好,画不了大的,小的呢一连画了十几张,他都不满意。说是送你的新年礼物,起码不能太差。”
“只要他好转,比什么都好。我不要什么礼物的。”
“诶,别别别,柠柠小姐,你就要给他提要求。你提过让他重新画画,他其实是听进去的。只是身体限制太大。说真的,咱们的心都一样,画成什么样子都没所谓,只要他有个事做,心情好就行。”
“他心情好了吗?”
“喏,你看,上次在人家怀文山庄,二爷准备的纸笔,他都嫌不好。这不自己亲自联系了几家老纸坊,专门给他做的宣纸。蛮好蛮好,有个寄托,免得他动不动发火,搞得我们鸡飞狗跳的。”
我笑了。我完全能想到纪春山生气弄得大家都不安生是什么场面。他心地很善良,但是有些少爷脾气的,以前经常因为餐食不合胃口各种挑剔。
“哥哥能重新画画,真好。”
“怎么说呢,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没那么好受。他从前那些作品,名山大川,随便一张都是精品,被馆藏那么多。现在,让他对着笔墨纸砚,用左手画着最简单的东西,眼睛还视力障碍。”
“他视力到底什么回事,会很严重吗?”
“还是他的老毛病影响的,视野缺损。就是说他的视野里,有一大块面积是空洞的,看不到东西的。”
“他之前没和我说。我后来才发现。”
管家呵呵一笑:“别说你了,他都没和我们说。只是后来医生和纪总说起,我们才知道。虽然不至于失明,生活还是很受影响。”或许他担心我对纪春山有什么看法,马上又说:“不过现在他习惯了,在很熟悉的环境里不会特别影响的。”
我耸耸肩,和他笑笑。帮着抱起画毡一起上楼。
笔墨纸砚又回到他的画室。可是主人却再也不能如同回忆里那样,提笔长身而立,游刃有余泼墨挥洒。
太阳渐渐隐去。我站在他二楼露台上,冷风刮得我耳朵生疼,空气里有了飘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