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纪春山和程宇去过泽成之后,我在工作中得到了更多关注。但流言却从未停歇过。想来也正常,一个新进员工,是纪董继女,可因母亲早已过世而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先后被甲方大少爷和纪春山程宇观照,听起来像极了光环加身的大女主。可我自己尚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实际情况,我并不算能力突出的佼佼者,工作中协调和沟通的能力并不强。而我别扭的个性,也对过多的关注而感到不安。不过即便如此,也在结识了一两个朋友。陈思齐算是其中之一,他来自北方的小城镇,自小父母离异,靠着勤工俭学完成学业,能在泽成工作,他已经是老家亲戚口中的有出息的孩子了。
新年假期不长,我和陈思齐,以及两个同是新进员工的女孩吃了火锅,然后一起去看电影逛街。度过了如同任何一个职场年轻人的假期。
纪春山在节前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去家里吃饭,再去怀仁山度过短暂假期。我说我和朋友有约了。
他哦了一声,语气很是意外,却也没有问什么。
后来秋容联系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知道了我和纪春山表白的事。
秋容爽朗,哈哈一笑说:“柠柠,说真的,如果是你们在一起,我得高兴死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觉得谁都配不上你,纪春山嘛……勉强可以。”
纪家的儿女,都是爽朗明亮的性格,优渥的生活让他们情感外放,没什么顾忌和隐藏。
我有点不好意思:“你别这样说,哥哥他……”
我正要说纪春山太好,秋容就打断说:“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在乎你的细枝末节,原来他早有企图!”
我随着她,也笑了起来。
“好了柠柠,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你新年不回来,纪春山同志有点失落。但他又说你有新朋友是好事,不想干涉你。他今天打牌,连输五局,后面赌气不玩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闹脾气。”
“我……晚上去山庄吧。你们明天才离开对吗?”
“太好了。你可别说我给你电话了。不然纪春山会把我吃了。”
秋容派了司机来接我,还好节日里竟然不太堵车,比预想的还要快,到了怀仁山庄时余晖正好。落日暖阳洒在冬日山庄里,看起来有时一番景致。
秋容裹着大毛衣快步跑出来。
我担心她感冒:“好冷的,你出来干嘛,快进去。”
她一边抱紧双臂,一边说:“等你好久,我和哥哥说了你要来,他高兴的很,让二哥推迟和晚饭时间,非要等你一起。”
我怕秋容冻着,揽住她的后背,小跑往别墅里跑去。
一进门,张怀仁看我们两冻得红扑扑的脸,说:“你们俩小姐妹,还像十六七岁时一样。”
“二哥好。”
我笑着打招呼。
“柠柠你先坐,我哥在他房间换衣服。”
秋容话音刚落,纪春山就驾着轮椅出来了。看得出他不止换了衣服,应该还洗了澡,头发没有干透,垂在额前,显得很是减龄。完全不像是三十多的样子,倒像是个清清爽爽的大学生。
“刚打牌随着他们抽了两支烟。怕你讨厌烟味。”他看看自己,耸耸肩。
他说的随意,笑得像个大男孩。可是我却知道他洗澡更衣并不算易事,即便有护工助理随时伺候,但他仍旧需要在身体不便的情况下费力完成普通人十分钟就能做完的事。
张怀仁笑着说:“你们先聊,我和秋容去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
他们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了我们。
“哥哥。”
我上前把他的右手放好,这才看到他的右手有些肿。
“怎么回事?”
“下午打牌,没有用吊手臂的带子,可能垂这太久了。他们这些家伙,也不让着我点,害我输了好多钱。”
他轻描淡写。
“你每次打牌,一下子坐很久。你要多些运动才行。”
“喂,我现在也没什么爱好了,打点小牌还要被你说。”他转身招呼护工,拿来了他的四脚拐杖。“饭前陪我站一会?”
我笑着点头。
护工扶着他站起来。待他把拐杖撑好。
“柠柠,你扶着我右边。”
我走过去,一手扶着他不能动的手臂,一手扶稳他的腰。
他很高,转头饶有兴趣垂目看我,像是在观察我,嘴角上扬着。
我觉得我有些脸红。
纪春山半晌笑出声。
“你看吧,喜欢我,是很麻烦的事。”
我瞬间脸像个熟透的番茄。低下了头。
他有种我被他捉弄到的得意,哈哈哈笑。我不敢松懈,他右腿没有带支架,绵软不能承重,我生怕他一笑摔倒了。可他仿佛毫不在意,一副把安全都交给我的样子。
纪春山永远是云淡风轻的,永远松弛矜持贵,我甚至有时觉得他有些过于嬉笑随意。以至于此刻我也搞不清,我是真的因为爱情喜欢他,还是因为他身上有我没有淡定自洽而被他吸引。
“你说假期和朋友吃饭了?”
“嗯。”
“公司的朋友?”
“是的。和我差不多大。”
“有男生?”
“有。”
他沉默几秒:“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
“对,他是技术部的。”
纪春山哦了一声换了话题。
“柠柠,我如果穿上支架,可以自己从床边走到卫生间的。”
他的语气挺骄傲,好像比他当年作品被高价拍出还骄傲。
我心里很高兴。
“好大进步。真厉害。”
对他来说这真是好大的进步,意味着他可能有更多的自理能力,也会让生活更有隐私和尊严。自他残疾以来,他穿衣如厕皆需假以人手。
“不过,我很慢。如果内急,可能不等我走过去,我就控制不住了。哈哈哈。”
他笑着拿自己身体逗趣。
我恨不得翻白眼瞪他。我到如今每次都见不得他艰难不便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从前的纪春山是何等潇洒,恃才傲物的公子哥做派,总是被人簇拥着,衣香鬓影,皆是名流。我也见过他是何等沉静,提笔作画,泼墨寄情。所以每当我看到他如今半边身体无力废用,生活处处皆需人帮助的样子,都止不住心疼。可他还拿这些玩笑起来。不过这倒也好,好过他之前那般介意厌弃自己残疾的身体,终日郁郁寡欢。
张怀仁过来叫纪春山吃饭。我和他合力扶着他坐回轮椅。他本就有些乏力迟滞的左腿在发抖,他有些气喘。
秋容过来说:“都说让你带着复健师,你非不。这复健都耽搁两天了。”
“纪秋容,你是觉得我多两天的复健就会健步如飞吗?”
纪春山又和妹妹抬杠。
我不言语,只是赶紧蹲下来,握住他的脚腕,做些简单的按摩,直到他的腿平静下来。
张怀仁笑着打趣:“还是柠柠细心,你们俩顾着拌嘴,柠柠一言不发做实事。”
纪春山俯身拉我起来:“这丫头一直是这样。”
我不知道他说的一直这样其实是指我细心还是他说过我的习惯性顺从习惯性讨好。我听不出他是赞扬,还是不赞成我的习惯。
他晚上吃得很少,仅仅喝了点汤,吃了几片莴笋虾仁就不吃了,气的张怀仁大呼浪费他特意请来的老字号翔霖楼的厨师。
“你不舒服吗?”我问纪春山。
他朝我眨眨眼:“保持身材。”
我哭笑不得,他本就是清瘦型身形,薄薄的肌肉,匀称修长。如今他不良于行,身体孱弱,更是比从前清减不少,他竟然还说保持身材。
秋容笑着说:“柠柠。他呀,矛盾的很,你不来他就像吃了火药,朝我们发脾气。自己又不肯喊你来,怕你和朋友聚会被打扰会厌烦他。你来了,他倒是变脸很快,马上多云转晴。”
我本以为秋容这样点破纪春山,他会有些不高兴。可他靠着轮椅,左手习惯性按摩着不能动的右手,说:“对,柠柠来了我确实很高兴,新年嘛,齐齐整整比较好。”他转头和我说:“慢慢吃,翔霖楼的厨师也就二哥能请得动了。”
他不再动筷,也没有离席,只是坐在我身旁,和大家谈笑。
奇怪的。
只要他在我旁边,我莫名觉得很安心。
我转头看着他谈笑风声的样子,如果不看他坐着的轮椅,他和从前无异。他察觉到我看他,笑着转来说:“吃饱了?”
三个字温柔宠溺,像是在问小朋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再那晚表达心意之后,他的情意被暴露之后,他仿佛再也不加掩饰,每次和我通话,声音都有些从前没有缱绻温柔。
我点点头。
“好了,我陪不了你们晚上玩乐,柠柠,推我回去吧。我想躺一下。”
秋容和他们约了晚上喝酒唱歌,纪春山问我想不想去,我摇摇头。我这个人一向怕吵,更喜欢安静。当然,我更想和他在一起。
回到房间的纪春山被护工服侍洗漱。换上睡衣后,躺在床上。他有些抱歉说:“我累了,不能陪你多坐一会了。”
“没关系。这样也蛮好。”我趴在他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