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回想入职CM那天,都觉得有些懵懂恍惚。CM是初创公司,地址在郊区的一个创业园区,办公区不大,二百平的样子,同事们都很年轻。
“你好,我是庄伟。是CM的总经理,欢迎你的加入。”
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伸出手。我与他的手相握。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知名大企业的行政总监,辞职和志同道合的人出来创业。
“你好,庄总。我是简柠。”
“来初创公司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每个人都身兼数职。”
“明白,我不怕吃苦。”
“哈哈,不错。不过我要在工作中检验你。目前给你的岗位是初级顾问。你先跟张雯的组,她带你。我们可能先让你跟一些小项目,熟悉后让你进入大项组。你在泽成的经验,上手会很快”
我恭敬道谢。
庄伟大笑:“我们不像那些大公司,我们这里是极度扁平化的,大家都是同事,下班就是朋友,不要太拘着。”
我跟着他笑,虽然还没有正式工作,可这样松弛又团结的氛围让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因为工作地点变动,我把泽城附近那个公寓退租了,然后在CM附近和公司同事合租。
初到CM的几个月,我忙的脚不沾地。本来泽成是初创的公司,业务组的伙伴会拉来蛮多小项目,所以几个咨询顾问组都应接不暇。我是新进员工,为了不拖小组的后腿,我花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快速学习专业适应工作节奏。
秋容带着艾伦来看我。她和艾伦的工作室,在白祁家的写字楼,运行得不算理想,对接几个展览也没有成功。艾伦蛮受挫,看上去脸色也不好,神情阴郁。秋容带他来看我,也是想带他到市郊看看山色,换换心情。
我问起秋容纪春山的情况。她说她和哥哥道了歉,他也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她。他在配合医生,想要改善右手和手臂的功能,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医院,晚上回家来睡觉。
自我离开,纪春山就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他好像明确一种状态和关系后,就决不会拉扯,就如同我留学的几年,他也极少和我打电话。仿佛说了分开,就再也不会打扰。
我不知道还怎样形容我们的感情。我们知道对方是在乎的,可是我们又太多不同,又不想对方牺牲妥协。
秋容那天和我聊了很多,知道晚上八点才开车离开。我的室友问我她是谁,我笑着回答,是我的姐姐。室友诧异于我们两气质决然不同,我笑而不语。秋容热情、活泼、可爱,喜欢穿最新潮的衣服,做事风风火火又执着。
我没日没夜赶项目材料,室友都说我太敬业了,可以评为CM的年度劳模。张雯是我的项目组负责人,比我大几岁,留着干练的短发,性格直来直去像个男孩子。经过两个月的相处,我与她相熟,她说我内向害羞,玩笑说要捧我出道,让我去抛头露脸。我一开始不好意思,后来也被她带动,敢在项目讨论中和人针锋相对地辩论,也渐渐开始和客户沟通需求进行洽谈。
我有时忙完一天,就已经深夜,想给纪春山电话又怕扰他好眠。再者,我们确实分开了,按照纪春山的希望,我们都尽量少干预对方的生活。时间已经快半年过去,我在车里听到广播里预告初雪快要到来。我在CM半年,在第三季度的时候,自己负责了一个小项目,得到一笔不菲的项目报酬,我付了首付,买了一辆小小的代步车。
年底的时候,CM在吴城筹建分公司。庄伟希望我去吴城做先遣部队,绝佳的锻炼机会,不仅级别和薪水都有提升,而且还可以作为主力去做咨询项目。吴城文化底蕴深厚,我们来没有正式在吴城营业,就已经有吴城图书馆的物业咨询项目拿在手上了。我本来对文化场馆的物业咨询很有兴趣,之前在泽成也参与过宾城博物馆的项目,所以庄伟提议我接受了。
离开宾城的前,我和纪伯伯道别,也和秋容白祁吃了饭。我给纪春山打了电话,想去看看他。
“哥哥,是我。”
“柠柠。”
他声音有些疲惫。
“嗯……哥哥,我公司派我去吴城和同事去筹建分公司。”
“我听说了。什么时候动身?”
“这周末。在这之前,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柠柠,好好工作。我在康复中心,不便见客。”
他拒绝了我。我哽住。心里莫名酸涩起来,是不是他觉得我较真又无趣,分开冷静的时间里,他想明白了,move on 了。我不敢问。
“你身体还好吗?”我声音干涩。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我身体好过吗?”听我没说话,他接着说:“柠柠,我还老样子。只是近来动了小手术,来改善一下右边身体活动能力。头发被剃了,很丑。所以你不要来看我。”
我听到手术二字心一下子揪起来:“你怎么之前不和我说。现在怎么样了?身体会难受吗?”
我有点急,语气也重了些。
“没事,真的。我在好好做康复。我也不能真的终日闲在家里,也要有点进步不是吗。不和你说是因为不是什么要命的手术,如果我真挺不过来了,肯定叫你回来。”
他声音懒散,带着点少爷脾气的吊儿郎当。
哪怕是玩笑,我也听不得他说挺不过来之类的话。我嗔怪:“尽瞎说。你快呸掉。”
“柠柠,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我送你出国读哲学,你就学会了呸掉这种开解之法?”
电话里的他发了个哈欠,轻笑着说。
“我不爱听你说不吉利的话。”我声音认真,没有半分附和他玩笑的意味。因为我不敢想象,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他,我该怎么办。如果是真的,恐怕我大半个心脏都要塌方了。哪怕不在一起,哪怕他不爱我,哪怕再也不相见,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心里就有坚实的支撑。
可能是纪春山听到我语气认真。他服软:“好好好,呸呸呸。呸掉了,我会长命百岁的。”
他没个正形。
我叹气。叮嘱他寒潮来了要加衣。
他懒洋洋应了几句,而后不紧不慢说:“柠柠,加油,拥抱你选择的生活。不要瞻前顾后,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明白吗?”
“嗯。好。要下雪了,哥哥。你的腿不要着凉。右手要记得戴手托。如果打牌,让他们每一小时帮你活动一下,久坐要戴护腰。”
纪春山良久没说话。而后淡淡笑了。语气里有暖意。
“很少打牌了。我也找点正事做做。有时身子状态好,也会画些山水小品。”
我闻言心里觉得宽慰。
他没有问我去吴城具体做什么,住哪里。换做从前,他会问得很细。我看时间不早,和他道了别。
因为不放心,挂了电话后给他的管家打过去,确认了他身体确无大碍,才松口气。
倒是秋容,直到我要去吴城,后来打了很多次电话,说以后约饭就很难了,埋怨我为什么要接受异地工作。我笑说请她吴城玩,吴城钟灵毓秀,是无数作家和画家的梦里水乡,艾伦也可以来感受秀美一面的中国韵味。
秋容叹息。
“柠柠,你和我哥真的分开了吗?”
“嗯,是的。”
“唉,不是我多事,最近我哥身边多了几个想要靠近的女生哦。”
我闻言,心里多少有点吃味。我一向是不自信的,随便什么女孩,恐怕都要比我活泼可爱,也难怪纪春山对我的事不再有兴趣。
或许,这样也好。或许原本他就更适合阳光可爱的女孩,只要对他好,只要他喜欢,我又有什么立场觉得吃醋呢。
“只要哥哥健康快乐!。身边是谁,不重要。”
我淡淡说。
秋容沉沉叹息:“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不会分开的。”
“秋容,这不像你的。你怎么也像我一样内耗起来了。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一直都有,只是我们都怕伤害对方避而不谈。但越是回避,问题就越是尖锐,和你没有关系。”
“柠柠,你变了。你更理性更清醒更勇敢了,大女孩了。”
秋容老气横秋点评我。
“哎呦,欢迎你来吴城找我玩。”我笑笑,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