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烂漫春色让人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
这日,飞白的馆长约我们去阐述最后的设施管理方案。因为飞白馆藏丰富,画作和艺术品都空气的湿度、光照时间都有严格的要求,我们为他们定制了一套智能管理系统和管理方案。因为馆长邀约,我们也请庄伟同去坐镇。本来应该他来做陈述,可后来他说材料ppt是我做的,我来讲最好。
到了飞白,我们在会议室里等待。馆长的助理道歉说请我们稍等,今日有来宾,馆长正在接待。
庄伟客气说:“不急。我们在这里等候。”
待助理走后。我看着庄伟说:“庄总,我没有做过这么大的汇报,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项目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跟,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所以你来讲是最好的。今天我和你雯姐都是你的小助理。”
我点点头,心中还是紧张。趁着等待间隙,还在不断在心里演练。
约半小时后,助理再次进来:“我们馆长邀请来宾一起参加。他是知名画家,对作品的采访、保存更有基于画家的需求和见解。馆长让我来知会你们一声。”
“没问题。如果有更多角度的需求,对我们也是好事。”庄伟说。
“好,那我去请他们进来。”
助理给一个工作人员使了眼色。工作人员撤掉会议室主位的一把椅子。
这时,会议室门开了。
馆长进场,身旁竟然是轮椅上的纪春山!
我愣住了。
庄伟拉拉我,示意让我起身问好。
我连忙站起来致意。
纪春山这才看我,眼里满是诧异。看来他完全不知道会在这个会议中遇到我。
“春山,这是我刚说的,管理顾问团队。本来今天和他们约了审阅方案,你过来了,我就想拉着你一起听听,有意见,你直接提出。也算是在画家的角度帮我们把把关。”
“庄总,这是知名画家纪春山,也是飞白的投资人之一。”
庄伟起身,问候:“纪老师,你好。”他按照称呼艺术家为老师,然后伸出右手握手。
我欲言又止。纪春山的右手动不了,这会不会让他有些难堪。
只见纪春山慢慢抬起右手,虚虚和他相握。
天呐!他的手臂竟然可以抬起来了。虽然看上去摇晃无力,手指也无法伸曲,但这真是莫大进步了。
“庄总好。我身有残障,右手不便,多担待。”
庄伟一怔:“哪里的话。是我考虑不周。”
众人落座。
纪春山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他眼神温和,打量着我。我知道我和一年前有很大变化,我剪掉了留了十几年的长发,换成齐肩的短发,也开始化淡妆,穿着职业装。
“今天本是我来向诸位汇报的。但本项目从头都是简柠顾问跟进,我想让她来做汇报或许更加详尽。”
“简柠顾问来调研多次。很认真,也很负责。”馆长赞许说。
“简柠,开始吧。”庄伟向我示意。
我现在投影前,深呼吸,开始介绍方案。
一开始我有些紧张,说错两个专业词汇。眼神不自觉望向纪春山。他朝我眨眨眼,示意我不用紧张。庄伟和张雯也微微点头,给我打气。
后来我渐入佳境,落落大方阐述从湿度管理、光照管理、安全管理、日常维护方面讲述方案。期间对馆长的提问也对答如流。
将近半小时。我说完后欠身鞠躬。掌声响起。
纪春山的眼神中满是欣赏和赞许。庄伟张雯也鼓掌给我眼神,示意我讲的很不错。
馆长说:“很棒,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你们都想到了。很专业,很细致。春山,你还有建议或者疑问吗?”
“没有。讲的很好。”
纪春山笑着看着我。
“你难得来吴城一次,你说你参加完公益讲堂启动就走,我这又拉着你参会。走吧,我们和庄总他们一起吃个便饭?”
“好。听你安排。”纪春山笑答。
“庄总?”馆长问。本来庄伟和他原定就是会议结束后一起聚餐,现在纪春山来了,馆长还是礼貌征询庄伟的意见。
“荣幸之至。”庄伟笑允。
地点艺术馆后院的私厨,这里不对外开放,只为接待而设的。明显的,馆长和纪春山相熟,为了迁就他的身体情况而选择的。
会餐时纪春山没有让护工随行。从前他状态好的时候去松鹤楼吃饭也不会让护工随行,在用餐完毕后才会让护工来接他。
他坐在主位。我坐在末位,恰好与他相对而坐。他自残疾之后极少出现在饭局,即使有,也是大哥二哥他们,熟悉他的情况,事事都顺着他。
“祁馆长,我身体不便,只能左手用勺子,可能要麻烦你替我夹几样清淡的菜品。”
纪春山带着歉意,却也坦荡。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纪春山,他从来绝对不会主动寻求帮助,昭示自己的残疾。在不熟的人面前更加不会,宁可不吃,也不会麻烦人家。
馆长眼睛里有痛惜,却也连连应好。
我看到馆长夹给他的菜品,并不怎么好入口。一般人也确实缺少照顾纪春山这种情况的经验。如果我坐在他旁边,一定会夹小块的,方便他进餐。
他后来和大家谈笑。馆长介绍他,是最负盛名的青年水墨画家,擅长山水画。张雯和庄伟看着他的身体情况,也了然,天妒英才,恐怕挥洒作画以是从前。
“从前主要画山水。后来身体残疾,就基本告别笔墨纸砚了,赋闲在家许久。”纪春山淡淡接话。
“幸会,纪老师。”庄伟与他碰杯。
“别叫纪老师了,叫我纪春山就好。”
“平芜尽处是春山。好名字。”庄伟称赞,而后像故意提携我一般说:“我们简柠也喜欢山水画,她有几幅画,无论搬去哪里,都会挂在墙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发热。那就是纪春山画。
纪春山望向我,眼睛里笑意更盛说:“看来那些画足够荣幸。”
外人听不出什么,我却羞恬低下头。
我有些担心他,他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吃东西,红酒却喝了好几口。我看着他,揪心。后来实在忍不住。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找了服务员要来刀叉,我夹了一些青菜、豆腐、白灼虾按照他习惯的大小切好,准备趁人热聊的间隙端给他。我将盘子放在他面前,他眼神温柔看着我:“谢谢柠柠,我没事。”
在座人都看向我。
“你们…认识?”庄伟听到纪春山那句谢谢柠柠,诧异非常。
纪春山看向我。仿佛在征询我的意思。
我的脸通红,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句。
众人更是诧异。
纪春山笑着解围:“简柠,是我妹妹。”
余下三人惊诧看着我,听不懂这个妹妹是真妹妹,还是酒局男女之间的哥哥妹妹。反正是明白了我们肯定是认识的。
馆长有些埋怨:“春山,你不早说。如果知道是自己人,当时他们投标何致那么困难。”
纪春山淡淡说,像是解释给大家,也像是解释给我:“我确实不知道负责这个事情的是柠柠的公司。不过,她一向独立,是不是我妹妹,她对待工作都会全力做好的。一开始见到她,没有向诸位说明,是考虑到毕竟是公务场合,加上柠柠一向独立。”
张雯打趣问:“这么说,我们家中那几幅山水都是您的作品?”
纪春山笑。
张雯恍然状:“天呐,我就说这么棒的作品,和我们的出租屋格格不入……我也算是见过名作的人了……”
众人哈哈笑。气氛更加放松了。
饭毕,我和庄伟张雯说让他们先回去,我送送纪春山。
“哥哥,你住哪里。”
“吴城宾馆。”
“你在吴城待几天?”
“明天就走。”他温和看着我,带着笑意。
“如果不忙的话,可以多留几天吗,我带你逛逛,我对吴城很熟了。”
“打扰你吗?”
“不打扰。”我说。
“好,那我和护工说一声。”他平静的语气里有一丝惊喜。
我蹲下来,帮他摆好右脚。“快一年没见了,哥哥。你好像胖了一点点。”
他嗯了一声。垂眸看我。而后笑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嘛。”
我离开时,纪春山很瘦,像纸片人,现在比那时候好一点点。
“身体怎么样?”
“右手可以抬一点了,但手指动不了。”他颤颤巍巍抬起摇摇欲坠的右臂。他用尽全力,可是手臂对抗不了重力,还是掉了下去。
“眼睛呢?有没有恶化?”我问着问着,声音就不稳了,带了哭腔。
“视野缺损扩大一点点,但还好,不至于太过影响生活。”
不知道怎的,我一听,彻底哭起来。
纪春山也被我搞慌了:“唉,你看你,柠柠,你这样哭,人家路过的人还以为坐轮椅的我得什么绝症了呢。”
我真是服了这个人。他永远不紧不慢,潇洒又没正形。不熟的人看他是卓绝的纪三爷,熟悉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的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