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好酒,我第二天并没有觉得头痛,反而有种醉酒后的愉悦感。早上跟着张雯去晨跑,回来我们一起做了三明治。
莫名地,我觉得我似乎真正的成长,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建造自己的秩序,井井有条,干净有序。我逐渐的从童年的流离、少女时代的阴影和初入职场的茫然中走了出来,一种觉醒的感觉让我觉得世界扑面而来,而我,也并不畏惧。
这种成长给我一种安定感。我的生活皆由自己掌握。流离迁徙、寄人篱下的不安都成了昨日书页,已经翻了过去。生活展开了新的章节,空白待我书写。但我仍旧感激纪家,是纪家给我优渥的生活和高等教育的机会,我才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过往种种,皆是际遇,玄妙莫测,都环环相扣。
我吃过早餐后,打电话给纪春山的护工,得知他昨晚喝多了,今天不想起来,一直在睡懒觉。
“哥哥身体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吧?”
“他只是说他酒意未消,身子乏的紧。”
听完护工回来,我轻轻松口气。他本不能这样饮酒的。从前好几次喝完酒都会头痛胃痛,难受好几天。
庄伟打电话给我,听起来他的声音也有些惺忪。
“简柠,你还好吗?昨天第一次看你醉酒。”
“我没事。”
“我昨天和纪先生多喝了几杯,喝醉了。”
“你们后来聊什么呢?”
“没什么,聊聊世界经济,聊聊人类和平。”他玩笑说。“你要是难受,我今天带你去喝一家甜汤,很醒酒,适合宿醉后喝。”
“我不去了。我没有不舒服。”
“等下有安排?”
“嗯。”我应了一声,我下午要去纪春山那里,当然没有时间和他去喝甜汤。
“好吧。那我休息一下,回去了。飞白的case你们做的很好,落地执行交给你和张雯,宾城那边我还有几个客户等着。”
“好的庄总。谢谢你这次过来为我们站台。”我很感谢这次他亲自过来,在飞白项目上身体力行支持我们。
“我是为你站台。未来可期,简柠。加油。”他声音舒朗明亮。
他是很好的leader,只身创业,顶得住压力,判断精准,动作果敢。张雯说庄伟有头狼的气质,形容得很是准确。
我本和张雯在里准备做些早餐,纪春山电话来说下午来我这,看看我住得如何。
既然他来,我便临时改了主意,做他喜欢的小蛋糕。
“你哥喜欢吃这么甜的吗?”张雯看我准备焦糖,疑惑问。“很少有男的爱吃甜的。”
我皱皱眉,笑着无奈说:“他是真的很喜欢吃这种小蛋糕。从前我怕他觉得甜腻,特意少放糖,后来他总抱怨不够甜,非要我加糖。”
“好可爱。忽然觉得名气斐然的大画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张雯有些花痴:“那他身体是怎么回事?一直这样吗?”
“不是的。前几年病了,后遗症。他右边身体动不了的。”我简单解释。
张雯眼神痛惜。
“天妒英才。”
“是。很可惜。他艺术造诣很高,热爱水墨,对他来说确实打击很大。”我每次想起从前纪春山在画案前执笔泼墨的样子就很是心疼。
“他下午来?”
“对呀。”
“那我突击一下卫生。”张雯嘻嘻一笑,去卫生间拿出拖把拖地。
我哈哈笑。
下午。纪春山来的时候蛋糕已经烤好。
他坐在轮椅上,在门外让护工用准备好的消毒湿巾擦拭轮子。
“这个轮椅在外面用过的。我怕弄脏两个女孩子的家。”而后他转向张雯说:“叨扰了,我晚上航班,临走前想过来看看柠柠住的地方。”
张雯连连摆手,不住说着欢迎。逗得纪春山也笑起来。
我推他进房间参观。这房子当然不大,但是对比我在宾城那个小公寓大多了。他看着装潢,表情比较满意。看到墙上他的作品,笑意更甚。
“纪先生,我一开始就觉得简柠美术品味不俗。结果,我还真算是有幸见了名家真迹了。”张雯大喇喇夸赞着。
纪春山笑说:“你们喜欢就好。”
“哥哥。最近画画吗?”我问。
“精力允许时会动笔。只是随便涂鸦罢了。”纪春山看着自己从前的画作,声音里有淡淡感慨。
“我准备了小蛋糕。”
他眼睛一亮,看向餐桌。九个小蛋糕排的整整齐齐。
“我能都带走吗?”他问。
“当然。”我递给他一个,还有烤箱余温,他过来品尝着。
“柠柠,抱歉我这次也没给你带什么伴手礼。”
“你能来就很好了。”
我们在客厅聊天,纪春山说他们已经退了房,晚些直接从我这里出发去机场。
他昨日醉酒,今天脸色并不太好。他时不时揉着太阳穴。和他坐了一阵后,他的右腿开始痉挛。看得出张雯看到他痉挛腿不知怎么回事,又有些讶异。
纪春山捏了捏自己腿:“抱歉,吓到你了。我这条腿瘫痪了,这都是神经的异常反应。可能我今天比较疲惫,身体抗议了。”
张雯听他专门解释,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累到了?”
我听她这么说,想起什么似的说:“哥哥,你在我房间躺一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晚上赶飞机,怕你身子吃不消。”
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的腿和手臂都已经开始抗议。
我推着他到我的房间。
他有些犹豫。
“柠柠,我的衣服没有换。怕弄脏你的床。”
“没事。你休息好才是最重要。”
我抱扶着他躺下,用枕头垫高他的后背。他一个高大的男人陷在我的碎花床品里,有一种违和的可爱。
“抱歉,柠柠,我上门来看你,却还要麻烦你。我本是想在出发前和你聊聊天,然后直接去机场的。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状态。”纪春山语气里隐隐有种挫败,看着自己的还在簌簌发抖的腿,不看我。
我坐在床边,手加了点力度帮他按摩:“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昨天喝多了些,今天本就应该好好休息的。”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打量着我的卧室:“小窝很温馨。只是这床会不会太软了,对腰不好。”
“我喜欢软软的床。”
他若有所思。
我这才想到,之前我们恋爱,有几次我睡在他房间的大床上,他的床是依据他的身体数据定制的,支撑度很好,但是并不是我喜欢的松软的床。
纪春山笑笑,打趣说:“你这床,我这躺下,等下没你们帮忙我都难以坐起来。”他身体残障,纵然这次见他已经进步不少,但他终究有半个身子是瘫痪的。
“你睡一会儿?我不吵你了。”
他闭着眼睛,窝在枕头里,嗯了一声,声音懒懒:“你的床,好像会催眠。”
我抿嘴笑他像个小孩一样拱了拱我的枕头,帮他盖上点被子。
他很快睡着了。他的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明明很疲惫,身体吃不消,可他还说要来看看我。我有些不懂他是否还爱我,亦或是他只是作为兄长,确认我过的好不好。
我悄声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张雯神秘兮兮凑过来。
“干嘛?”
我看着她八卦的脸,莫名其妙。
“你们拍拖过吧。”
我转头看她,没否认。
张雯哈哈大笑:“我真是火眼金睛,太敏锐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解。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你,而你会下意识关注他的反应。你们非常关切对方。不过你们是分开了?”
“嗯。分开了。”
“因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说。或许是两个人步调不一致吧。他从来没有出去上过班,没有工作过,身体残疾后性子也封闭了一些,他希望我能花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而我,自小的经历让我很不安,我只对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感到笃定。”
张雯所有所思:“唔……这是很麻烦。爱情不只是吸引,更要同频,唯有同频才能共振。”
“不过他或许已经move on了。”
“何以见得。”
“我能感受的得到他的刻意的疏离。”
“感情呢,是讲缘分的。有时情深缘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张雯摸摸我的头。
好一句情深缘浅。
如同当头棒喝,敲得我猛然一疼。我和他是情深缘浅吗,我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他是清风,是皎月,是云端的人儿,我只希望他此生不再有更多病痛,安安宁宁生活,就好了。
我和张雯在客厅下棋。
纪春山睡在我的卧室里。我忽觉这个下午好踏实。
约莫一个小时后,卧室传来他的声音。
“柠柠!柠柠,你来一下。”
我不敢怠慢,小跑进房间。
他已经醒了。
“我试了几次,起不了身,要麻烦你扶我。”
我心里一疼。他苦练的成果,仅仅只是换了一张床,就被轻易归零。我慢慢扶着他的肩膀帮他起身,靠坐好。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他看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让护工过来吧。”而后挑着嘴角,笑笑说:“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舒服多了。”
“哥哥,等我过阵子,休假会宾城看你。”
“好好工作。”他不接话。我的心倏忽一下凉下去了,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纪春山抬手摸摸我的头发:“我还是不习惯你短发,傻乎乎的。”
护工进来,帮他坐上轮椅。他又是悠然的纪三爷的样子,慢悠悠指挥我把所有蛋糕都给他打包。
而后他们出发去机场。
我坐在他睡过的位置,枕头似乎还淡淡留着他身上的檀香味,让我空落的心里更添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