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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接手新项目之前,二哥张怀文恰好出差来了吴城,返程恰是周六清早,知道我想回去看望纪春山,他索性邀我同他一起回。

    我正要打电话给纪春山,被他按住。

    “他最近周末早上复健,下午做兼职。忙得很,我约他打牌都约不到。你这次回去别告诉他了,给他个惊喜。”张怀文抿嘴含笑说。

    “什么?”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纪春山在做兼职?

    张怀文看着我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大笑:“我们也难以相信,但他现在确实挺忙。这家伙,向来都是我们几个中最闲的,现在忽然忙碌起来,我都有点不适应。”

    “哥哥身体吃得消吗?”我和纪春山经常晚上睡前会通电话,他从未提起过自己工作的事,也闭口不谈让我回宾城或者陪陪他。从前我在泽成上班,他总是说何必要辛苦工作,然后时不时抱怨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难受,让我回来陪他。而今他只字不提,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腔调,只说自己身体有了点进步,让我不要担心,好好工作。

    “他啊,身体因为实验疗法倒是有些改善,只是他的胃已经变得很差了,还经常头晕,我有时候真纳闷他这样是否得不偿失。”

    我和张怀文一并回到宾城。他让他的司机送我去看纪春山。他到了公司,先下车了。

    “柠柠,司机直接送你去借山画馆,春山在周末在那里工作。”

    借山画馆是宾城最大的美术馆。曾经纪春山不止一次在那里办过展览。

    路上司机和我聊起来:“好久没有见到纪三爷了,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接他去怀文山庄打牌。”

    “他从前就爱和朋友们打牌的。”

    “是啊,我记得从前我常送二爷到纪家大宅,好几次他们喝多了,连着我也住在纪家。”

    我笑。

    纪春山从前呼朋唤友,每次必好酒相待,潇洒肆意,带着古代世子风范。我当时年纪小,好几次见他微醺,都隐隐担心他的身体,做了解酒的蜂蜜果茶插空端给他。

    到了借山画馆,司机说:“柠柠小姐,纪三爷在103教室。”他看了看表,说:“二爷交代了,赶两点半前送你过来。时间刚好。”

    我道谢。不明所以。按照他的指引找到103教室。

    借山画馆装修极好,是室内设计名家之手。洁白的哑光大理石地面,木质具有几何感的墙面和屋顶有些未来感的玻璃天窗,让整个空间极简又明亮,风格独特,满满艺术氛围。

    103教室是画馆做美术沙龙或者公益课程地方,阶梯式座位,设计得不同于普通教室,来没有固定的座位,来的人可以随意坐在阶梯上,前方是讲台。从前我来过一次,当时是十几年前,我还在上高中,纪春山办展,我和秋容来凑热闹,后来人太多,我两个就在103教室写作业。

    我带着回忆走到103教室。令我意外的是103教室已经坐满了人。我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环顾教室里的人们,有些是大学生样子的,也有三四十岁的上班族,也有头发花白的老者,还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身旁的几个学生带着宾城美院的校徽,他们在身旁聊天。

    “上周纪老师的课我都没听过瘾。他在借山讲堂的课不能错过。”一个男孩子说。

    “嘻嘻,我也是。不过我是想多看看纪老师,他长得实在太帅了,成熟英俊,气质又脱俗。”一个女孩嬉笑接话。

    “对对对。纪老师颜放在演员里也是能打的。不过我一想到他封笔不再画画了就好心痛。他的作品,我临摹了几百幅,如果他能指导指导就好了。”另一个女孩说。

    “想得美。想让纪老师指导的人排队都得绕美院三圈。”

    他们笑谈着。

    两点半。上课的提示音响起。

    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我心脏狂跳。即使这么多年,在这样的场合隔着人群看到他,我的心跳仍旧如同雀跃的鼓点一般。他穿着白色亚麻衬衣,卡其色的裤子,左手撑着一只四爪手杖,在一个女孩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教室!

    我的世界忽然四下寂静,周遭的议论声赞叹声全都隐去,我什么都看不到,世界里只剩那白衫的清瘦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翩然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也不太稳。左腿向前蹭着地板挪动一步,然后提胯慢慢甩出右腿,无力的右臂垂在身侧,随着步子摇晃。步态蹒跚摇晃,可是他气定神闲,从容又坚定,让人觉得即使他摇摆艰难的步子也能看出一种矜贵和潇洒。

    他在讲桌后的椅子上慢慢落座,拐杖靠在一边,左手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身前。

    身旁的女生很激动对另个同学说:“纪老师来了!天呐,一如既往的帅。帅到我完全忽略他身体不便。”

    “呜呜呜…心疼,天妒英才。他这么有才华,可是老天却不让他继续作画。”

    纪春山的出现让现场一阵骚动。

    他微微欠身致意,环顾教室,徐徐开口:“诸位好,我是纪春山。今天是借山讲堂中国山水画史第六节,我们延续之前的内容,来了解山水画在元代的演变……”

    纪春山的声音向来磁沉温润,让人听着都觉得很容易被他说的内容吸引。

    他沉着、从容、游刃有余,在擅长的领域,以他的成就,他有绝对的话语权。他的脸上丝毫不见平日的懒散纨绔,他认真的阐述山水画历史和精神内核,带着对艺术的赤诚热爱。

    我看着台上纪春山,眼眶发热。有多久没有看到他如此飞扬的样子了,这样的纪春山让我如同一个看到偶像的少女,心中的悸动如同彩色的气球在热浪中升空,有种激动又不可控的爱慕。

    “元代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发展了重意轻法的美学思想,山水画笔法更加飘逸简洁,意境旷远。这四位的笔法各有千秋,笔意也大不相同。 ”

    随着他的讲授,他身旁的女孩打开他身后的屏幕,屏幕直播着她面前的纸张。

    “下面由我的助教为大家演示元四家的笔法区别。”纪春山淡淡说,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女孩那里。

    台下有人叹息,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唉,好可惜,我很想看纪老师运墨。”

    纪春山一顿。继而坦然笑说:“等一下,我可以一试。”

    那人听到纪春山这么说,反而尴尬起来,毕竟纪春山的残疾显而易见,这显得他在为难他一般。“纪老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春山哈哈一笑:“无妨,我右手确实不便,但示范墨色我或许还可以完成。”

    女孩随着他的讲述分别示范了元四家不同的皴擦之法。

    而后把镜头在纪春山前面的宣纸上。

    之见屏幕上他修长的手指,左手执笔,调和水墨,一边调,一边从容说:“浓墨,淡墨,焦墨,中国画无非三种墨色。余下都是这三种墨色的衍生……”

    他左手稳稳落在纸上,为大家示范。

    我却看到他微不可察地调整视线角度。我心里狠狠一疼。他看不到。他视野缺损,已经轻微影响到生活,更何况是作画。

    可是他运笔泼墨,浓淡挥洒,早就是肌肉记忆。

    他信笔还演示了黄公望的披麻皴,饶是左手,他寥寥几笔,山石跃然纸上。

    台下一片惊叹。

    他笑了笑,搁下毛笔,说:“抱歉,由于身体原因我的演示无法更多。让我们回到元代四家的作品上来……”

    屏幕里开始显示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纪春山示意助教放大局部,开始讲解。

    他转过头来时,看到了角落里的我。他明显惊异,而后眼角眉梢带了笑意,凝望我,口中还是不紧不慢讲着:“黄公望作品常以披麻皴为主,结合干笔皴擦和淡墨渲染,层次感极强,展现山河秀丽与苍茫……”

    很快的,一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许多美院的学生围着纪春山,希望他能指点一下他们的作品。纪春山也不急,挨个认真看完,中肯给出建议。后来他看了看在位置上的我,看了看表,说:“如果有问题,可以周三在美院的课后问我。今天先到这里,还有人在等我。”

    学生们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到我,八卦地打量我,而后散去。

    他的助教问:“纪老师,我扶你去……”她话音未落,纪春山说:“谢谢你江楠,不用了。”

    女孩看了看我,点头,和其他人一道出去了。

    教室里就剩我和纪春山。他坐在讲桌后,我在座位上。

    他看着我笑。

    我也抿嘴看着他笑。

    我们像两个幼稚的孩子。

    末了。他缓缓开口:“简柠同学,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站不起来。”

    我起身朝他跑去,小心搀扶着他。

    “我现在可以慢慢走走,喏,我穿了支架,站起来时需要人扶我一把。”

    我吸了吸鼻子,要哭。扶他站起来。然后慢慢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膛。“哥哥,太好了。”

    他失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小家伙,不许哭。”

    “心疼你。”

    “没什么的,能站着抱抱你,我知足了。”他左臂慢慢环住我,右臂也无力的努力的微微抬起。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的委屈化成一包水,温暖灌溉了我的不安。

    “怎么今天过来?”他问。

    “要接新项目,之后一段时间会很忙,我想见见你。这就是你说的上班?”

    “平时在宾城美院做客座教授,周末有时会在这里做公益讲堂。”

    “平时课多吗?”

    “一周有两个半天是排满的。余下时间我还得去复健。”他轻描淡写回答,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想去外面吃还是在家里?”他用手指蹭蹭我的脸蛋,有些宠溺地问,声音温柔。

    “在家吧。我怕你累。”

    “嗯……还真有点累。”

    “那我扶你。”我挽着他的右臂。

    “傻,到我左边,拐杖给我。”他轻笑,接过拐杖。左腿慢慢蹭出去,然后提胯,甩出右腿,慢慢转移重心,左腿再跟上。

    他走得非常慢,非常艰难。借山画馆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都礼貌问好,并没有人来问是否需要帮忙。估计纪春山已经在这里上过好多次公益讲堂,他们也知道他的情况。

    “我跟他们说过,我最高记录可以走一百五十米,走路对我来说是锻炼,如果我需要,我会求助。”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了很久,陪他一步一步走出来。我扶着他慢慢朝画馆门口走去。要穿过一条路,来往来访车辆并不认识他,看他身体残疾,走路蹒跚不稳,两边都停下来,等他穿过。可是他步伐很慢很慢,两条残疾的腿,艰难挪动。我扶着他的身体,向两边车辆欠身致谢。好不容易穿过这条并不宽的车行道,他长出一口气,不咸不淡幽幽问我:“柠柠,会让你难堪吗?”

    我不明就里。问:“什么?”

    “我走路的样子很难看。”

    “不难看,纪老师很帅。”我回答。

    他笑。然后努努嘴让我看地上的影子。

    一高一矮,一支拐杖。

    穿着裙子的我,高大步伐艰难的他。

    “你看,影子里,窈窕的淑女和摇摇晃晃的丧尸。”他苦笑,而后说:“美丽的柠柠。我这么残废地走在你旁边,很不相衬。”

    我瞪他。“怎么,你想让你的助教扶你?”

    我语气里带了醋意。那个江楠长发飘飘,艺术气质,我很难不吃味。

    他稳住身体,抱住我,渡了一些体重给我:“你小时候就是我的小拐杖,现在也得是。”

    我瓮声瓮气说:“她也扶着你。”

    纪春山无奈笑:“好,下次不让人扶着。”

    “那不行,安全第一,不能摔倒。”我又急着否认他不靠谱的提议。

    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我今天让护工去帮我拿药了,所以今天让助教扶我,因为我确实走不稳,没有人扶着,我确实会摔,两条腿的知觉都不是很好。”

    听着他认真解释起来,我更心疼。忙说:“我和你玩笑的。你别当真。”

    “当然当真了,你很少明确表达不满。既然表达了,我当然要做好解释工作,然后保证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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