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早春的一个夜晚,我第一次遇见姐姐,那一年,我16岁。
我的高中生活如同大多数人的一样,像一个沉闷又冗长的通关游戏,枯燥的生活中藏着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幻想。
华丽的、泡沫般的梦支撑着我,给我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日复一日,乏善可陈。
晚上10点,随着“叮……”一阵急促的铃响起,宣告着一天的终结,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狭窄的楼梯,逃离拥挤的人群。
在黑夜的笼罩下,校门口的路灯像一盏盏橘月,映在一张张青春的脸上,汹涌的、洋溢的人流就此散开,分成无数支流,奔流到万家灯火之中。
我途径他们的青春,蜗居在自己的小壳里面,每当这种时刻,我总是会莫名地感到孤独。
那天,我因为和陈若非闹了矛盾,没有直接和他一起回家,而是绕了远路。
我昏昏沉沉地走在街上,昏暗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早春的凉风把我的影子也吹的一晃一晃,耳旁是树叶的沙沙声和轻缓的音乐。
我漫无目的地走入黑夜之中,视线越来越暗,最后索性在一个公园坐着,那时,墨色的天空只悬着一轮圆月,冷月如霜,将星星都肃杀在黑夜之间,我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凄然。
当我放空自己时,耳边传来了轻快复古的调子,在好奇心的指引下,我循着音乐的来源看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背影。
至今,我仍感激那时候的少年心性,从那以后,这万家灯火中,我拥有了人生的月亮。
她整个人的轮廊陷在夜色之中,冷月与她遥遥相映,怀里抱着一把古典吉他,头跟着拍子轻轻地摇摆着,弹奏着《卡农》。
那是我一次听吉他版本的卡农,没有激昂的节奏和浓烈的情感变化。
在她的弹奏下,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温暖、柔美,微风轻拂,刚抽条的枝叶在微微颤动,圆月周围也染了一层紫色的光晕,万籁寂静之中,只剩下她的琴声与万物共舞。
我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想起来苏东坡所说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心中的烦恼一扫而空。
可是快到终了时,曲子的平和治愈之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悲伤,仿佛一对恋人在接近幸福时却天意弄人,阴阳相隔。
我的脑中浮现了关于创造卡农的背景故事,当然,我也是在一些杂志当中看到过,具体真假,不得而知。
德国的帕赫贝尔沦为孤儿后,被一个弹钢琴的牧师收养,后来,帕赫贝尔也拥有了高超的弹奏技艺。
有一天,他美妙的钢琴声吸引了一个富家女,这个富家女不可免俗地爱上了他,不顾家人反对,女孩成为了他的徒弟,但是羞涩的女孩却不敢表白,并生出了误会。
后来,战争爆发,帕赫贝尔被征兵前往战场,女孩的追求者为了让女孩死心,伪造了帕赫贝尔的死讯,于是,女孩毅然走上了死亡,而帕赫贝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但是,他却永失所爱,他在悲痛当中,来到了女孩去世的教堂,弹奏了一首曲子,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我当时一直觉得这是世人编撰出来的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富家女因一首曲子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的故事,甚至付出了生命。
我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爱情故事只存在言情以及神话故事中。
正当我思绪纷飞时,她转过了身子,五官隐在长发的阴影之中,正好一阵清拂过,借着月色,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秋天清晨的森林,层林尽染成灰棕色,透着少许的橙红,湿润的、充满凉意的浓雾,长空融为一片水墨。
正如《傲慢与偏见》中达西先生从晨雾中走来的那个早上。
在电光石火间,我们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我们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我仿佛也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不可免俗地对眼前的女孩着迷。
她看到了我显眼的校服,笑了笑说:“小朋友,还不回家?”
笑意在她的眼睛里荡漾开,沉寂许久的森林中浓雾散开,一缕阳光穿透山野,像一块沉寂许久的琥珀。
她并没有等我回答,随即掏出了一支细烟,摩挲着,抬头问我:“小朋友,你有火吗?”我只能呆愣地摇摇头。
于是她开始在包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打火机,夜幕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急,我鼓起了我的勇气走过去,我一向不懂得与陌生人打交道。
我伸手拢住,帮她挡住了风,她欣然接受。微小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跳动,整个人变得温暖又生动,照出了她雪白的脸,莹润着珍珠的光泽。
她的脸从此便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一张太过苍白的脸,像遮住琥珀的那片雾,连着嘴唇也是苍白的。
幸好黑夜中看不到我红透的脸。
一股茉莉花混着烟草的味道闯进我的鼻腔,她低头时,长发的发梢恰好垂在我的手背上,酥麻的感觉像一股细小不易被察觉的电流传来。
她过分瘦的手腕也戴着相应的茉莉花手链,叮咚作响,我的心在此刻也发出了声响。
我的眼神漂浮,不知道该往哪看,东张西望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的抽烟姿势姿势非常不熟络,显得有些笨拙,烟燃地很慢,我一直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让我在她心中不至于是太过无趣的人。
但是没有,后来只传来了来猛烈的的咳嗽声,她拿出了她的酒开始大口喝起来。
我手忙脚乱,把书包里的牛奶递给她,我庆幸我还有一瓶牛奶,在这个晚上能给予她一点点的温暖。
她的眼睛湿润了。
悲怆又怅惘的眼神,她眼中的雾又把她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我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悲伤像一条河流。
我只好向她道别,她眼中的倔强不容许她在陌生人面前落泪。
“我要回去了,你早点回家吧,晚安,陌生人;还有,你弹的曲子很美。”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我的声音。
深夜回来的路上时,在月光的指引下,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握着外婆粗粝的手掌,一步步走过泥泞,泪光朦胧中,我看到了外婆的面容,温和地笑着,身上散发着太阳的光晕,让我的整颗心温暖起来。
她的音乐带领着我探寻着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踩着松软的青草,我闻到了收割稻谷的气息,那是独属于我和外婆的岁月滋味,我也如同她一样陷入无尽地悲伤之中。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的时候,陈阿姨站在小区门口翘首以盼,一直等到我回去。
回家后灯火通明,陈若非只是递来一杯热牛奶,大家默契地都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