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我和陈若非和好。
我们心照不宣地一起上下学,在家长面前作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只是不再像往日一样无所不谈,终于在一个早晨,他开了口:“陈君,对不起,我不该掺和这些事,不该自以为是地帮你做决定。”他低着头,语气里充满着歉意和些许的悲伤,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以后就当没有这件事吧,我不会喜欢她的。”我叹道,我很少见到他这种正经的样子。
“好,以后我和黄穗岁再也不掺和了”他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个浅浅地微笑。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琥珀色的眸子似清泉流动,透着天真。
我并没有责怪陈若非,我只是有些伤感他和别人有了秘密,而我却不知道。
八岁放学路上第一次遇到他时,他正触电被电的不省人事,瘦弱的身子抽搐着,虽然自己也吓得心惊肉跳,但最终还是侥幸救下了他。
从那以后起,他便追着我当大哥,后来成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不久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日常迟到不必说,课上呼呼大睡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在他的学生生涯已经不值一提。
并且在同学因为食堂饭菜的不卫生而怨声载道时,揭竿而起,挺身而起和食堂工作负责人以及学校领导斗智斗勇。
不仅如此,他靠着对八卦敏锐的嗅觉,经常在学生群里传学校领导的隐私。
以上种种,他无疑再次成为了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对于他做的这些事情,我早已屡见不鲜。
班主任对待这么头疼的学生,已经劝退好几次,他仍旧每次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总是这样一个充满着江湖气的少年,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人群中璀璨的明珠。
我和他完全不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老师口中的守规矩,多读书,从去世的外婆身上学习到的最大的美德就是忍让。
于是,我的近视度数与我的成绩与日俱增。
终究纸包不住火,当陈叔叔正襟危坐出现在办公室时,我原以为陈叔叔会加入讨伐的队伍,就像我童年中,每次我犯错时,外婆总是不留情面,在他人面前贬低我。
我仍记得那天午后,陈叔叔带着我们爬上了这座小城里最高的山,我和陈若非气喘吁吁,而陈叔叔依旧步伐矫健,他一点也不像是个生意人,没有秃顶,没有大腹便便,反倒有种读书人的气质。
我们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松涛声,城里的景象一览无余,一览众山小,不外如是。陈叔叔一贯温和的笑道:“你们应该才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那晚,我辗转反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外婆,外婆套着肥大的围裙正在灶前做着难得吃上的扣肉。
我正在灶前烧着火,松树燃烧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味,火光把我整个人都映地彤红。
之后一家人团坐在餐桌前,爸爸和妈妈也在,但我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渐渐地,他们的脸变成了陈叔叔和陈阿姨的样子。
少年之间的玩闹、嬉笑、误解都化成了青春岁月的独特滋味。
我又开始投入到我的通关游戏中,上课,作业,考试,再加上辅导陈若非。
在这一如既往的日子里,我们都无处遁逃,只好面对。
白天我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之中,我不能让陈叔叔他们失望,我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或许是想证明自己是一个奇货可居的商品。
在沉浸思考的过程中,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清晰,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中,在生活中,我无法忍受脱离计划的事情。
每到黑夜,皎洁的月光透着窗子照在我的床头,我时常会想起那晚的景象,我有了一个脱离计划的大烦恼。
我曾经好几次回到了那个公园,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我仍旧没有放弃我的幻想,当我听着耳机里的古典吉他曲子时,我会发愣,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正当我快要在自己的幻想迷失中时,命运终于愿意眷顾我,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已是深秋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当时,我正在博物馆参加志愿活动,任务是担任一天的讲解员,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已经能将各种文物的史料倒背如流,我还准备了许多与文物背后的小故事。
在讲述明宣德蟋蟀罐时,趁兴给大家讲述了蒲松龄的《促织》,当我还沉浸在这样一个发生在封建社会关于生死的故事时,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心底的沉重感转化成了难以抑制地欣喜。
她穿着一袭旗袍,静静站在地在人群中。
四周的玻璃柜上展示着人群的倒影,仿若从高耸的屋顶上平铺下来,成清明上河图的一角,溅起的墨点成了人物,她也困在这画卷里了。
画卷中陈列着许多尚在修复中的瓷器,有笔洗、花瓶…在漫长过去中某一天里,它们被倾注汗水和喜悦地从瓷窑中制造出,随后摆在皇室贵族的桌台上,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件物件。
也许是在文人挥洒泼墨之间,墨汁偶然与它们发生碰撞,抑或是某一个冬季,还留了一段白梅的香气,让瓶身的折枝纹都带上了白梅的傲然。
它们带着人类的情感,穿越了时间,历经朝代,在某一天中遇见了今天的我们。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在我的讲解声中,她轻轻地说道。
那尊铜绿色执壶上的瓜瓞绵绵纹一直延续到今天,从一人到千千万万的人,在这一瞬间,它成了时间的一部分。
此时,她也成了时间的一部分,翠绿色的复古旗袍,并不突显曲线,每走一步,人在衣中轻轻晃动,如泉水在身上流。
耳后的流苏坠子一直垂到胸前的珍珠盘扣上,流水中的小舟在起帆,在历史的河流中向我走来。
等我讲解结束后,她正坐在法国梧桐树下的凳子看书,苍翠的树冠使她的绿不再那么厚重,枝上许愿条像怒放的凤凰花肆意开在枝头,让她有了真实感。
我缓缓向她走去,去读取她的秘密。
“你好,你在读什么呢”其实我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但似乎又是在自取其辱。
“原来是你啊”我讶然你还记得我。
“随便看看,这是一些瓷器相关的资
“小朋友,你刚讲解的很不错”你嫣然一笑。
“谢谢”
你只是那样看我一眼,我便失去所有的勇气。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可以请你喝点东西吗?”
碰巧的是,我们同时点了相同的饮品。
你说酸涩的青柠汁总是有种让人在梦中清醒,午后酣睡之后怅然若失的滋味。
我接上你的话,或许是清醒之后闻到了春日金橘花开的清新苦涩香气。
我们从古建筑谈到瓷器,从林徽因谈到王锡良……
在日暮西沉时,你向我道别。
我没有说出再见,我们都只是时间宴请的旅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