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线香

    高大的树冠宽厚的怀抱笼罩了一切光亮,如一所囚禁之牢。

    突然,耳边传来呼啸之声。她敏锐回头,却被一簇急火飞快划过脸颊,险急之时,她往左撤退,那团紫火偏朝她错身而来,似乎如影随形。却在即将侵袭她时猛然脱力,重重撞在身后树干上。

    黎雾心惊,这像是......有一双大掌挡在身前替自己反击一般。

    反撞之力逼出的光如火树银花,细碎万千的火星迸出,彻底隐入尘烟。

    更恐怖的是,那道光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不见了。

    阁楼孤本中,曾记载遥远紫流火的踪迹。那是太祖爷爷遗留下来的珍藏。

    小时候稚嫩的她被老爷子带上阁楼偶然得以一观,那是个奇异得不像真实世界的梦境,隐秘而遥远。后来,就再也没有进去的机会。

    终于彻底宁静下来。

    黎雾掸了掸指尖,鞋跟踩在黄土地干燥的树枝上咔嚓作响,成为寂冷午夜唯一的声音。下一刻,她屏住呼吸,眼神一冷。

    七八步之外,一方香炉袅袅升起紫烟。

    香炉之侧,一白发老者鬼魅而立,低头正对着她,看不清面容,手中引一线香,燃香焚之,香炉上头沾着星点红色——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人的血迹。

    再往旁看去,地上是残存的衣服一角。那纹路布料那样式,黎雾忘不掉。

    正是长疤男人的衣服。

    黎雾心一沉,手伸进了口袋,悄无声息逼近,冷笑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终于找到了源头。装神弄鬼害人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站住。”

    她僵了身子,眉心一冷,沉静回头。

    季幽之套着一件深绿色夹外套,拉链拉到顶,长靴紧贴着腿部肌肉,脚跟擦过地面蹬蹬作响。

    是他。那个像迷雾一般的男人。

    此刻,那张冷淡的黑眸难得露出了一丝玩味。

    “能找到这里,看来,不算太蠢。”

    幽香缭绕升空,渐渐逼近她。

    白发老者头也不抬,将研磨好的香粉放置容器中,笑呵呵道:“别吓着她。”

    黎雾凛然抬眸,心中弦崩得极紧。

    看来早被发现了,不过这一老一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总归不是什么好玩意。起码婆律镇中毒事件,这俩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整座深山像座巨大的坟墓,一丝声音也无。

    季幽之无声逼近她身后,只差一步时,黎雾手中一炳亮光闪出。

    那把小刀精准刺向季幽之心口,他愣后反应极快错身躲过,刀子稳准在他裸露的手心划出一道口子,立刻见了血。

    一滴鲜红滴进脚下黄土地,悄无声息。

    “能躲过我的攻击,你也不算太蠢。”

    这是在报刚才的仇。黎雾脾气不好,这一点倒是引以为傲,那就是睚眦必报。

    季幽之不怒反笑,盯着她:“脾气挺大。”

    那只紫纹鸟又“呜呜”飞了过来,季幽之:“别嘚瑟,站好。”

    果不其然,它还真听话地停了。只不过半点都不肯靠近季幽之,反倒机灵地停在黎雾肩上,脑袋还在上面磨了磨,寻了个好位置蜷起来。

    他养的鸟,还跟他不一样,这么谄媚。

    不过,都是一样讨厌。黎雾暗暗想。

    “你们一个制毒,一个下毒,谋财害命,说吧,想怎么死。”

    季幽之挑眉看着她:“就这么给我定了罪,不怕我杀人灭口?”

    笑话。“你知道我是谁吗?”黎雾懒得跟他废话,径直来到那香炉旁,捻起里面还没完全冷掉的香灰,看向那老者,“夜腐香,沾者毒气入骨,皮肉溃烂,不治而亡。”

    老者笑而不语,黎雾唇角微冷。

    “还要我继续说吗?”

    山林里寂了片刻,只余微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世界陷入绝妙的幽微。

    “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

    “我要是如你所说要谋财害命,怎么会让你看到我,又怎么会放你活着离开。”老者脾气温和,不紧不慢起身,“他是季幽之,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你们也没那个本事。”黎雾不紧不慢,“这些香,还有婆律镇闹鬼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尽心思引我过来,想做什么。”

    老者笑了。

    “很简单。我需要你跟我们演一场戏。”

    “理由?”

    ......

    .

    “是谁在那儿?!”

    洞口有隐隐的厉声传来,黎雾脸色微变。她出来时明明并未惊动其他人。

    黎雾头也不回转身离开,撂下一句话,“我会再来找你。”

    她走得很快,出来时看见一盏幽火。紧接着手腕被一把抓住,攥得死紧,疼得她眉蹙一阵。

    “你去那儿干什么?”

    是白天的老太。她披着单薄的紫锦花纹披肩,神情慌张急迫,忍不住往身后看了看,见没人跟上来,拉了把黎雾到自己身侧,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怒目严厉,“别听那些小崽子嚼舌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想活命了吗?!”

    婆律镇后湖,锦慈家。

    呲呲作响的篝火跳出火星子,暖了一室。老太锦慈往里添了些柴,徵鸣泡了一壶暖茶给黎雾暖手。

    她才知道,白天撞到自己的那小女孩叫徵鸣,竟是老太家的孩子。

    徵鸣悄悄看了眼锦慈的脸色,偷偷贴在黎雾身旁耳语:“姐姐,你真去那儿了吗。”

    “徵鸣,过来。”锦慈脸色有些严肃地把孙女拉过来,又盯着黎雾,目光如炬,“是谁告诉你后山洞口可以进去的?”

    闻言,黎雾多看了一眼锦慈。

    显然,锦慈也知道入口的存在,那为什么全村人一致对婆律山讳莫如深?

    见她不答,锦慈眉目突然认真:“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有意思。

    黎雾只轻笑不语,伸出手,指尖残存一抹香粉,腐香之气幽微,却极富存在感,徵鸣被那气味吸引过来,瞪大眼睛惊呼:“是那天......那天在医院的味道!”

    徵鸣对这味道印象极深,很显然锦慈更是如此。腥腐气勾起了不好的回忆,锦慈微白的  发丝在火焰旁翕动,眼神也被烈火灼烧得愈发幽亮。

    黎雾将那星点粉末洒向篝火中,霎时烟消云散,淡笑:“锦慈,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讲清楚,婆律山到底有什么秘密。”

    当夜,万里寂朗。

    镇中央隐隐发出绿光,幽亮得透出丝丝鬼气。

    锦慈和黎雾在门前青石处遥望某个方向,寂静无言。锦慈欲言又止,看了好几眼她,黎雾知道锦慈心中存疑,也不解释,稳稳当当站定,目光平静。

    “大家都睡了,今晚怎么可能......丫头,回去吧,我只当没听过你今天这番话。”

    黎雾唇角笑意难辨:“看吧,出来了。”

    果不其然,三秒后,婆律镇惊声尖叫响彻夜空。

    是李守家。

    李守是镇上的主事,在这一带很有威望。

    沉睡的婆律镇被再度唤醒,很快李守家门口层层围守了一圈人,探着头往里张望,拼命拍打着紧闭的门窗。

    “李守,开门!发生什么了!”

    可任凭怎么疯狂敲门,李守就是不开门。

    焦灼中,有人突然猛地一激灵。

    “不会是......天罚......”

    “难道,他就是下一个?”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变了又变,脑子里飞快闪过前几个受害者的惨状。如今恐怖重现,事情通通被串联起来,众人脸色很快死灰一片,刚才紧张焦急的模样全然不见,紧急敲门的手立刻收回来,脚步也慢慢瑟缩后退,生怕自己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人总是这样。与自己无关的时候尚能装作关心,一旦事态即将沾染上自己,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大海就此拉开,无一例外。

    黎雾锦慈二人在台阶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这一切。

    镇民晦气般闭紧嘴巴如鸟兽散,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门口一瞬冷冷清清。这讳莫如深的夜晚,只余李守的家中传来阵阵隐忍绝望的低低呜咽。

    好戏该开场了。

    黎雾上前,门前叩响三声。

    “都给我走!滚开!”

    黎雾:“李守,要是还不开门,明天你私闯禁山偷窃投毒一事就会传遍婆律镇的每一寸土地。”

    空气一瞬凝滞,锦慈揪紧了衣角,指尖僵硬冰冷。

    黎雾对着门,脸上现出天真的笑颜:“这罪名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还是,你宁愿就这么等死,宁愿成为整个婆律镇的罪人,也不肯给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冷寂的幽气弥漫夜色,那压抑的呜咽立刻停了。漫长的无人应答的几秒里,黎雾含笑等待,而锦慈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她。

    这笑,诡异渗人,却莫名熟悉。

    没等锦慈思索出怎么个熟悉法,门突然开了。

    李守双手撑着门,几乎无法站立,再往上看,他双目深深凹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通身发紫,原本健硕的皮肉现在呈薄薄一层透明状,血红之色骤现,奇异诡谲,极为渗人,几乎下一秒就要崩裂。

    “进来。”声音有气无力。

    门在身后关上。

    地上散落一地香料粉末,香味熟悉得很。

    而李守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额边不停渗出汗水,双目紧闭极为痛苦的模样。

    同样的症结,同样的濒死之状。

    锦慈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想要开口,被黎雾当时拦住,摇了摇头。

    她也不废话,指尖捻起香粉,拉过李守的手臂,随身携带的小刀撕拉划开纸皮般的皮肉。

    “啊——”

    绝望的嚎叫声尖利刺耳。

    “忍着。”

    腐臭血腥气再度袭来,黎雾捻起香粉往伤口敷洒,刚一接触到血肉猛然滋啦作响如灼烧般,一束幽光闪过,又飞快隐去。

    须臾后,那渐渐腐烂的皮肉居然开始变了颜色,由内到外愈合,直至最后伤口彻底消失不见。

    锦慈将此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惊诧不已,仍不忘死死按住门,耳聪目明提防着门外的动静。

    李守更是如见了鬼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他身子早被掏空,像大病了一场,哪里还有力气惊疑,他瘫在地上,待神智恢复了些,仍不忘交代黎雾:“你得保密,你要保证能守口如瓶。”

    她不答,小刀划开皮肉,割开多余的腐皮污血,清理干净后,这才抬头似笑非笑盯着李守。

    “这有什么难的。”

    李守看向手臂,那里已彻底痊愈,痛楚也消失不见,他松了口气,发现汗水早已湿透后背,如劫后余生。

    更深的后怕与惊惧在此时浮上心头。他差一点就送了命,为了些来路不明的香料。

    “不过我有个条件。”黎雾指尖轻叩刀尖,睨了眼地上,“这些香料,全部交给我。”

    “毕竟我不救你,你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一句话堵死了李守的所有路,也是明晃晃的威胁,李守死死盯着地面,最终点了头。

    .

    镇医院。

    “总算是醒了,醒了就好......”

    “我说老杨家的,醒了是好事,可千万别哭,你要再惹山神谴责吗?”

    几个月来奇异中毒的镇民们被安置在病房,手臂上的骇人伤口纷纷不治而愈。

    “要我说,她可真有法子......”

    李守对昨夜之事闭口不谈,只说是黎雾略懂得些驱魔之术,大家伙对黎雾不由得高看了几眼,开始正眼瞧起这个在婆律镇昏迷三月又奇迹复醒的女孩。

    甚至有人悄悄在背后说,黎雾或许是山神送来通灵的女孩,是来救他们的。

    窗台,不知何时燃了一气味幽淡的线香,香气悠悠飘飞过病房每一寸,最后落在窗后黎雾眼中。

    没想到李守家藏匿的香料粉末,居然成了最后救他命的东西。

    她轻笑,这笑意被躺在病房最里侧的李守看见,李守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脸色恢复了些血色,一动不动透过窗子盯着她。

    黎雾回以微笑。她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揭发。李守是她手中第一支线香,燃起的幽焰能穿越迷雾,最终触达婆律山真正的秘密。

    黎雾回头看锦慈,默契无言在彼此眼中淌动,耳边又回想起昨夜篝火旁锦慈的话语——

    “婆律山,发生过命案。”

    “普通的命案当然不足为惧。只是那男人并非我们镇上的人,又死状惨烈,更可疑的是,自那惨案之后,进婆律山采香的人再也没有生还归来。大家都说,那男人擅自闯入深山是为了偷窃昂贵罕见的稀世珍香原料,却冲撞了山灵,山神发怒下了诅咒。婆律山自那以后成了禁山,被彻底封禁,我们镇民再也没有冒险踏足,婆律镇的采香业也是自那以后衰败的。”

    “三个月以来,镇上风波不断,无辜镇民接二连三中毒受难,大家怨声载道,又惊惧畏疑,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天罚者。”

    黎雾当时就问:“那镇上最近的鬼神之说,还有......”

    锦慈:“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神。”

    黎雾笑了。看来,锦慈和她想的一样。

    思忖间,蹦跳的徵鸣来到她身侧勾起了她的小指,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黎姐姐,你真厉害。”

    “嘘,保密。”

    徵鸣狡黠地笑,偷偷靠近:“我知道,她交代过。”

    昨夜的一切是三个人的秘密。

    黎雾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她昨晚画了一夜。

    “姐姐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镇上的什么人,他叫什么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

    她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那两个人。只是她好奇,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场密谋。

    怎料徵鸣只看了一眼,脸色一白,揪紧了黎雾的袖子。

    “这是我们婆律镇以前的守村人,已经......意外去世很久了。”

    “姐姐,你是怎么看见他的。”

    黎雾血液凝滞。

    突然,她只觉一股刺骨裂痛,头皮似要爆炸,更多迷失的记忆疯狂涌入。绝望拍打铁笼、灵堂燃香下跪忏悔、手术刀割开皮肤迸发鲜红的血......浓白、贫瘠、压抑的模糊记忆迷雾般叫嚣,夺走她所有赖以为生的氧气。

    “有人晕倒了,医生!来个医生!快!”

    “让开!”

    季幽之出现在拐角,穿过人群,动作利落一言不发将女孩抱起,稳稳当当抱在怀里。不忘低头看一眼,却看到女孩额角慢慢渗出紫色的汗滴。

    眼神一冷。

    风腾空掀起灰尘,暗门后,一道目光静静盯着季幽之消失的背影。

    倏尔一闪而过,再次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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