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阴冷长廊,陈旧电视24小时不知疲倦地播着一日资讯。
【据悉,天才制香师黎雾近日深陷抄袭造假风波,失踪多日至今下落不明。】
——不知是谁在耳边低吟。
“阿雾,快睡吧。梦里有想要的一切。”
“光华,荣耀,还有......爱的人。”
“记得,沉睡了就再也不要醒过来。”
黎家豪宅,记者在楼下围追堵截。
【你好,请问是黎雾的家属吗?对于这次事件有什么回应?】
【无可奉告。】
“不要,不要过来——”
猛兽的嘶吼震天鸣啸,鲜红的舌几欲将她卷没。
步步后退,她被逼到崖边。
“你带我走!”
石子不慎落下,像跌进热汤,轰炙间皮肉焦灼。
世界寒鸦声起,乌雀翻飞。
像湖底濒死的鱼,她猛然睁开死灰双眼。
泛着邪翠气的高阔山脉千年不语,沁着一层薄荷绿的冰块雾气,幽幽往外渗着阴冷的汗。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山的边界,几只稚鸟沿着山脊线,穿过缭绕的阴云,灵活飞入微敞的古朴小窗,在蜿蜒山脚草坪稳稳落脚。
黎雾从梦中惊醒的第一个记忆是白。
漫无边境的白色。
洁白的床单,纯白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白色护士忙碌更换吊瓶的身影。
身上黏腻不适,她一摸,是汗水浸湿了病服,整个人像刚从湖底打捞上来。
黎雾喘着气,苍白贫瘠的视线缓慢扫过每一寸。
明明闭眼前她还躺在冰冷的手术台,再睁眼身旁的一切就全然陌生。
忽地,门口一个男人慢悠悠和她对上眼神。
她心中一惊,后背蒸腾起隐隐寒意。
才意识到,从自己刚睁开眼起他就在那了,且,一直看着自己。
那男人沉默看了她一眼,跨步进来。
“醒了。”
“看看有没有其他伤到的地方。”
白衣医师冷静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给她全身检查。
黎雾脑子发晕,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手术台?还听见姑妈那可怕的声音......
心底一阵发寒,她猛抬上眼皮环顾四周。
身旁那个男人,不言语,盯着医生的动作,又慢悠悠游移到黎雾身上,见她惶然又极力掩饰的模样,面无表情拧着眉,淡淡不耐。
黎雾这个时候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样子。
很模糊的一个人。
个子很高,偏脸色极阴冷,周身像蒙着一团阴湿的黑雾,深绿色夹克外套拉链冷冷拉到顶,古铜色的皮肤利落粗糙。
再往上,眉眼清晰,眉心微蹙隐隐不耐,像覆着一层不好惹的纱。
医师检查一番后,确认无虞。
男人单手插兜,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个遍:“撞傻了,道谢都不会?”
黎雾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微嘲,皱眉,这男的有病吧?
“划坏了我的车头,想赖账不赔钱?”
“什么撞车......什么赔钱?”
“不是,脑子真摔傻了?”
男人似乎很嫌弃,走过来大手抚过她脑袋左右瞧了瞧,黎雾冷眼甩开,“别动我。拿开你的脏手。”
男人愣了下,神色深邃了一瞬。
下一刻,黎雾看见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很快。
想跑路?
黎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不能走。”
“......”
默了几秒,男人转身,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他似笑非笑,单手插兜慢悠悠走近。
“怎么,我看上去很好说话?”
声线沉稳,黑眸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个子高,身形大,看上去的确很有压迫感。但黎雾要这么容易吓到,就白活二十年了。她不理会,冷眼看他:“谁撞谁还不一定,你就这么走了,我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上哪儿找你?”
转眼,她见男人极轻地笑了下。
“跑不了。”
随后,干脆利落在手边的付费单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季幽之。
“你需要休息,你脸色很不好。”
护士给她披上披肩,她:“这不是我的。”
“你昏迷后被送来医院时身上披着这个,不是你的吗?”
黎雾改口:“哦,是我的,我忘了。”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装傻是安全的办法。她拢了拢那披肩,尖锐的头痛一阵阵袭来。
突然,病房外走廊一阵骚动。
“又出现了。”医生护士脸色一沉,撂下手头的东西全部紧急往外跑,黎雾好奇心被激了起来,跟着到门边往外看,乌泱泱一群人。
“散开都散开!”
走廊满是惊慌的镇民,捂紧了嘴巴浑身震颤,却审慎警惕地与漩涡中心自动保持距离。最中间的担架上,躺着的中年男人脸上一道长疤,虚弱喘息着,汗水大颗滴下来,疼得眼神涣散,直喘着粗气,皮肤透着腐黑。再往下看,那右手手臂血肉模糊,皮肉竟活生生翻出来,往外汩汩渗着血,却又诡异往外散发一股异香。
那香,就像窖藏了千万年的腐肉,辅以厚重的香料秘制而成的陈旧血腥气味。
黎雾脑子一轰,下意识要凑上去看,被旁边的老太一把抓回来。
“小姑娘,你凑什么热闹?!这东西不吉利,赶紧离远些,回家去!”
老太语气迫急,黎雾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长疤男人手上厚厚一层老茧,体型壮硕,一看就是常年劳作,这样健壮的中年人,什么东西能把他弄成这样?
又是“噗”的一声,长疤男人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精气像跟着黑血一同泄了出来,软绵绵彻底倒了下去。
“这周第三个了。”
纱布浸湿,血液将其染黑,迅速腐烂,长疤男瞳孔开始涣散。黎雾很清楚,这人没救了。
“把人领回家吧。”
医生摇摇头,叹息声落,长廊上爆发家属此起彼伏的哭嚎。
那老太攥着黎雾的手退后,给家属让出一条路来,似是不忍多看,背过身去,连连叹息。
“哐!”
腹部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地一撞,黎雾吃痛下意识闪避,一抬眼,几个小孩龇牙咧嘴地摔在地上,估计摔得不轻。
“哎哟,这谁家的小崽子们,跑医院闹什么?”
“我都叫你别跑了!”
“喂,怪我?谁让他偷我东西来的!摔了吧,活该!”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黎雾懒得计较,转身要走,被那为首的大咧咧开骂的女孩拉住袖子,“姐姐。”
手上倒是很有劲,黎雾盯着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女孩也同时上下将她扫了个遍,忽然眼睛一亮道,“姐姐你......你醒啦?”
这时,老太也转过头恍然仔细打量起黎雾来,“你不是病房里昏迷的那个小姑娘吗?哎哟,可算是醒了,整整三个月呐。”
黎雾一愣,下意识回头去寻那男人的身影。
却不见了。
这时,一只黑纹鸟飞来,欢腾绕着血腥味的走廊打了个转,穿过人群上方,穿过老太的肩头,停留在那方滴落的血泊之上。乌黑羽毛沾上了血,却与那抹黑融二为一。
须臾,那鸟幽然飞往窗台,又转头。
这一次,它看的是黎雾。
黎雾抬头看了眼窗台通体乌黑的鸟雀,隔着咫尺距离相望,时间停在这一刻。披肩垂落下来,掌心厚实的毛毯花纹,冷冽的针脚密密麻麻落入她掌心,磨着粗糙的硌骨感。
这里的一切都是个谜。
.
入夜。
白日热闹的小镇一瞬死寂,家家户户门闭灯熄。
出了奇的诡异。
手电筒半路就不亮了,黎雾又寻了个干树枝,用火柴擦燃,独身一人前往镇深处的密林。
冷风翕动,四面八方灌过来。微弱的火光没什么用,再远些,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夜虫阴冷鸣叫,她越往深处走,那鸣叫就越兴奋。
像是有千百只蛰伏的兽,一不留神就要从脚底缠爬而上。
而那只紫光斑纹的稚鸟,在夜色中闪着幽微的光,循迹向前。
“真不知道寄希望于你是不是个错误。”
黎雾又在路旁掰了跟干燥枝条,靠着快燃尽的木条点燃,更亮了。
那只鸟“呜呜”又叫了几声。黎雾看过去。
白日乌黑的羽毛,此刻在夜色中斑纹绚烂,紫光熠熠。
傍晚离开病房前,这只鸟跟着她不走。
她知道,跟那个男人有关。
黎雾记忆力很强,过目不忘,经目之事如摄像机,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能立即抽取。
白天,她在病房第一次醒来,余光一瞬,看见那只鸟极轻地停留在门口男人掌心,在她睁眼后立即飞走。
现在,它将她带到了这里。
黎雾眸光一闪,又想起些更重要的东西。
一些模模糊糊的、漫长的救治、昏迷、沉睡的记忆。又全是些片段,连不成线。医院里的老太眼熟她,知道她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她三月前就存在这个世界,一直昏迷不醒,直到黎牧浮送她上手术台,她意外来到这里。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定了定心神,她开始聚焦眼前。婆律镇依山傍水,靠山为生,婆律山更是丰富的自然宝库,常理而言,不可能无缘无故荒废。
镇民接二连三中毒不治,神秘男人的出现,还有更深的触不到的东西......
头又开始痛了。
忍着那股锥心的痛楚,不知为何,遥远的熟悉和咫尺的陌生一并涌来,她惊觉自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相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