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中秋,远处的宫殿楼宇遍挂鳌山灯,金阁中正是推杯换盏、歌笑频传的时候。
一位青衫女子提着一盏精致的兔儿宫灯,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高耸的院墙将外界的喧嚣隔绝,院内古木参天,竹林幽深,小径两旁是精心修剪过的金桂,涵养了两百年的香气,此刻如醇酒般醉人。
虔柳摇摇晃晃地走过长廊,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轻轻点开一扇东北角房间的门。门本就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经她一推,吱呀一声敞开来。对着门,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一盏柔和的油灯摆在左角,照出桌面一层木质的油光。月光如洗,夜色中的翰林院格外宁静,右侧窗户正对着一片竹林,一阵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实是静谧休憩的佳处。虔柳醉得不辨西东,倒头便在书桌睡下了。
这一觉虽不安稳,也有半个时辰,当一阵脚步声交杂着嬉闹声在门外响起时,虔柳心有所感般,以荒唐的清明睁开眼,手脚利落地钻到书架后头。
难怪梦里做贼,真进错房间了,一闪念,东北角第三间,还是章斯游的房间!
又一声吱呀,门被轻轻推开,斜长的影子映在地上,果然是章斯游的身形。虔柳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神态自若,脸上既没有平日的嬉笑,也不见刚才觥筹交错间的轻狂,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书架的方向。
虔柳的心跳骤然加速,更加将身体缩进书架的阴影,今日着实唐突了,明日可如何面对同僚!
所幸,这人只是径直抽出一卷厚册,回身到桌前,细细翻阅起来。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只有一盏油灯在书桌上静静地燃烧着,翻页的声音格外清晰,章斯游严肃得像换了个人,不时皱眉思索,深青的眉峰便微微拧起。
暂时放下心,虔柳的目光很快被书架吸引。这些书籍并不像她想象,既非诗词歌赋,也非经史典籍,而是涉及户口税课、边疆山川的实业。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敬意,这位平日里看似不拘小节的同僚,原来亦有着不显露于人前的野心和志向,真是不可小视。
时间慢慢流逝,纸上的群山看似巍峨静止,但谁也不知它们究竟在亘古的沉默中,被风吹远了几许,虽看不清那些文字,只怕书里的江水已在星晖下荡出数层褶皱。章斯游看得浑若无人,膝盖蹲麻的虔柳却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寒,暗暗叫苦不迭。
二更天时分,章斯游终于感到疲惫,他合上书,吹熄油灯,准备就寝。虔柳又静待了一刻,才摸黑走出书架屏风,她的动作轻盈,全无一点声响,唯有雕花木门哼出一丝绵长的吱呀,像一只野猫误入的声息。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这个夜晚,前半场的同伴欢宴已经淡出脑海,意外窥见的秘密却在心里炸出了小小的火花,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看待章斯游的眼光将有所不同。他是个举重若轻的人,身上的潇洒自若总是混合着一种心无旁骛的追逐,其实,这样想来也不意外,相反,这才是她隐隐体察过的真实,有他的宴会上,气氛总是热烈,人人都喜欢团聚在他周围,可散场后,他却总有似有若无的疏离之感。
虔柳在布置温馨的房间里目光流连,逐一扫过陶瓷的花瓶、精巧的盆栽、玉雕的小兔,突然,她猛地一愣,回来时两手空空,那盏兔儿宫灯该是落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