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榕城的雨水逐渐多了起来。
细雨如丝，雨滴轻轻敲击着伞面。
下雨天的中午，宠物医院里没什么病患，安静得只有留观笼中小动物的呼噜声，都好好随意瞥了一眼，拎着猫包，迈入了大厅。
这家宠物医院对她而言已是熟门熟路，从幼猫时期的基础免疫到日常护理，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为了减少宠物应激反应，她和小猫每次都被安排在二楼最内侧的诊室。
“都小姐，您来了，快请进。”
都好好刚走到诊室门口，陌生的男音从门后传来。
她脚步微顿，抬头看了眼门牌，确认自己没有走错，看着眼前年轻的陌生男人，迟疑道：“你好，我约了姚颖医生。”
“我知道。”男人轻笑一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这样的，城南那边有志愿者救出一批长期受虐待的小猫，情况有点惨烈，姚院长出诊去了，特意让我在这等您。”
闻言，都好好抱着猫包的手臂顿时收拢了些。
同为养猫人，听到这些话她心底就下意识紧张。
周浩扫了眼她臂弯里精神不振的猫咪：“这就是元宝吧，它的病情姚院长已经交代过了，我先看看伤口。”
元宝是一只蓝金渐层小猫，圆头圆脑，四肢粗短稳健，墨绿色瞳仁透着懵懂，正伸着爪子胡乱地扒拉猫包。
都好好瞥了眼男人胸前的吊牌——周浩。
旋即她将猫咪轻轻放下。
“喵——呜”
元宝伤在右前肢。
纱布撕开，小家伙喉咙里立即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小身体颤抖紧绷，耷拉着耳朵一个劲儿地往都好好怀里钻。
因环境湿度较高且伤口已出现明显红肿，还伴有局部皮温升高，不得不打一针消炎药抑制炎症发展。
周浩转身去取药，都好好缓缓俯下身，轻揉着怀中猫咪，看着它蔫头耷脑的模样，都好好的心还是揪成了一团。
半个月前，公司迎来了至关重要的项目洽谈。
身为总裁秘书，都好好忙得三餐不定，常常凌晨才回到家，于是托好友照顾元宝两天。不曾想，两天后她就接到好友慌里慌张的电话，说是拿个外卖的功夫，元宝就顺着门缝跑丢了。
都好好吓了一跳，连忙赶到朋友家。
两个人把小区翻了一遍，直到晚上才找到元宝，当时小家伙缩成一团，小小一只灰扑扑地躲在灌木丛里，手臂上还挂着血。
想到这里都好好就满心内疚。
周浩很快回来，都好好抱着猫咪，配合着在元宝后颈注射了一支消炎药。
针尖刺入皮肉的一瞬间，元宝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针孔渗出一点殷红的血。
*
同一时间。
安澜心理医院，顶层。
这里与楼下的嘈杂截然不同，今天来了一位特殊的富豪病人，出手阔绰，但架子也不小，极其注重隐私，因此院方早早就对这一层进行了清场。
VIP诊室里，一名男人正在安静述说。
“我感觉……一直有人在摸我。”
啪嗒！
钢笔从心理医生指尖滑落，在桌上磕出清脆的撞击声，短促而突兀，击碎了屋里的宁静。
医生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却已经僵在半空。
闻声，陷在沙发上的男人眉头轻皱，掀起眼皮，视线直勾勾地落了过来，他眉目隐匿在窗帘的阴影里，漆黑的眼珠如墨，视线冷漠。
陈天利轻咳了两声，捡起笔，若无其事地开口：“抱歉，手滑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意思是说，最近，总是感觉有人在抚摸你的身体？”
“……嗯。”
男人脸色极差地嗯了一声。
从医十余载，陈天利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学海无涯。
跟前这位是国内著名的行业新秀，纪元科技的创始人——江廷毅。
男人眉目俊朗，目前还不足三十岁，就将国内人工智能带上了新的纪元，单说他给本市带来的GDP，就足以让他成为财经新闻上的风云人物。
然而这样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男人，竟有这么……另类的心理问题。
看着江廷毅越来越差的脸色，陈天利稳了稳心神，懊恼自己刚才的失误：“方便描述一下，是什么样的触感吗？”
话音刚落，江廷毅的面色更黑了。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捏眉心，像要将某种难以启齿的耻辱揉碎在指腹里。
房间很安静，陈医生耐心等着病人敞开心扉。
过了大约三分钟，江廷毅才从牙缝里泄出几个咬牙切齿的音节：“那是一双很软的手，不像男人，经常抚摸我的身体……”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话音滞了滞：“任何部位都有。”
江廷毅没有说完的是，最近这几天，那种触感出现在下半身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让人无所适从，也无法宣之于口。
陈天利：“……还能记起这个症状出现多久了吗？或者在时间上有什么规律吗？”
“大概半个月前开始出现的，规律……”江廷毅死死地皱着眉，耐着性子吐露隐私：“主要出现在上班前和下班后，晚上八点过后，触感最密集。”
陈天利点了点头。
秉持着专业认真的态度，他对江廷毅做了一番心理测试。
窗外的雨倾斜得厉害，水珠在落地窗上迸溅、滑落，留下蜿蜒的轨迹。
陈天利低头翻阅着评估报告，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深思：“从结果来看，你的心理状态总体平稳，没有过分离奇的异常。”
“……考虑是长期处于高压工作，导致心理上的焦虑情绪无法疏解，从而使人的神经系统处于较为敏感的状态，在不觉间产生了幻觉。”
江廷毅目光如晦：“……幻觉？”
“是的，很多病人都在工作的重压下不堪重负，江总，你已经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事业处于上升期，江廷毅确实很久没有休过假了，不过要说这种感觉是幻觉，他压根也不相信。
没人知道那种诡异的感觉有多真实。
“江总，你眼下的倦意有些明显，精神也很紧绷。”陈天利起身，轻抚了下皮质躺椅，温声建议，“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我恰好有一曲音乐，或许能帮助您稍微放松。”
江廷毅眉梢微动。
昨夜那些在他身上时轻时重的诡异触感，早已将他的睡眠撕得支离破碎，他不解、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睁眼到天明。
也是在这一晚过后，他才决定要来看心理医生。
躺椅比想象中的柔软，空气中有凝神舒缓的香，贴合人体曲线的设计让江廷毅不由自主地放松身体。
耳边舒缓的音乐轻轻安抚着躁动的神经，那些嵌在肌肉里的疲惫好像也得到了释放，他闭上双眼，睡意很快袭来。
陈天利见他呼吸渐渐平缓，回到桌前，点上了一根安神香。
忽然，躺椅上的人诈尸一般立起上身，额前碎发自然垂落，半掩着眼底的薄戾。
陈天利余光瞥见这一幕，手腕忽地一颤，新点燃的安神香杵进了手边的玻璃杯，火星“刺啦”一声，灭了。
陈天利：“……”
诊室陷入片刻死寂。
“……是音乐不合适吗？”陈天利缓缓转过身。
江廷毅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后颈，大脑又开始宕机。
……幻觉又出现了。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陈天利，眉心也不自觉地隆起，走过来看了看江廷毅的后颈。
“又出现了？什么感觉？”陈天利低声问。
江廷毅表情阴翳，烦躁地啧了一声：“细微的刺痛，比打针的痛感强一些，就像……被史前蚊子咬了一口。”
陈天利：“……”
*
都好好才推开门，就被蛮不讲理的斜风细雨吹得睫毛洇湿，让她不得不退回宠物店把伞打好，而后抱紧了胸前的猫包。
雨越下越大，街上渐渐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打不到车的小情侣依偎在站台下，湿漉漉地挥手拦截每一辆经过却又满座的出租车。
汽车尾气快速卷过，司机连刹车都没踩。
都好好皱了皱眉，刚打过针的元宝精神不怎么好，她也准备打个车早点回家休息，但看现在的雨势，车应该不好叫了。
都好好抱紧了猫包，踮起脚避开地面的水坑，跑向站台另一边的棚底避雨。
女孩纤细的身影轻灵地在雨中跃动，飘扬的裙摆被水雾浸湿，摇摆间露出一丝波光粼粼的端倪。
站台边，都好好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某个打车软件，但司机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光标在地图上磨磨蹭蹭了很久也没有靠近的意思。
眼看是等不了了。
都好好有些后悔，昨天就不该把车送去保养，害得她家宝贝治疗完都不能马上回家休息。
“元宝。”都好好隔着气孔点了点猫咪精神萎靡的鼻尖，轻声安抚：“知道你不喜欢猫包的狭窄，忍一忍好不好？”
这时，她手机震了震，有电话打进来了。
都好好表情一喜，眉目缓缓舒展开来，眼尾浮出浅浅的笑意：“您好，请问您还有多久到？”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是我。”
“……”
都好好不可置信地看向屏幕：“江总？”
“嗯，在等人？”
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雨幕中，低缓的声线夹杂着说不出的性感。
都好好轻轻嘶了一声，揉了把脸，强行给自己手动回神：“在等车回家，江总有事吗？”
“有，我给你发个位置，来帮我开下车。”说完就挂了。
都好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微信里发来一条实时定位。
……她和江总的位置高度重合，距离居然仅隔了几十米！
都好好确认了几遍方向，看向马路对面的露天停车场，朦胧的雨幕间隐约可见一辆彪悍凶猛的奔驰巴博斯，作为高级秘书，这辆车的手续还是她一手经办的，眼熟得很。
原来，大老板是早就看见她了。
江廷毅是一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通俗点说，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老板，因为他极少会在非工作时间里打扰员工。
还以为这次破了例，没想到一通电话打来是为了抓壮丁。
都好好认命地打伞，踩着斑马线上的绿光，快步走进了停车场。
巴博斯沉默地压在地上，高大的车身伟岸得像一头沉默的野牛。
都好好走近，踮起脚，敲了敲车窗。
后窗缓缓降下，车内烟草味明显，男人仅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俊朗的眉眼微微皱着，他抵在眉心的手指缓缓松开，眉眼微垂。
“上车。”
都好好愣了一下：“江总，我还带了猫。”
江廷毅扫了眼马路对面的宠物医院，眉心微动：“元宝怎么了？”
“？！！”
都好好倏地抬头：“您怎么知道它叫元宝？”
“……”
江廷毅眉宇间迅速皱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你朋友圈常发。”
他眉间微小的动作被都好好注意到，她心尖一动，都说朋友圈里常发毛茸茸和幼崽很损职业形象，江总是被她的频繁晒猫烦到了吗？
……看来以后发朋友圈要注意分组了，都好好暗暗想。
“先上车。”江廷毅说：“猫也放上来。”
都好好乖乖照做。
这车外表凶悍，但都好好已经不是第一次开了，她熟练地打火发动，车身平稳地滑了出去：“江总，是回九丞弯吗？”
后视镜里，男人眉目沉静地应声：“嗯。”
江廷毅看起来并不好，后视镜里的那张面容苍白疲倦倦，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唇色也很淡，可即使这样，他出色的五官仍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瑰丽。
做了一年多朝夕相处的秘书，都好好不是没有对这位站在高处的男人产生过钦慕。
但再多的好感，也在日复一日的繁冗工作中被消磨掉了。
工作后，都好好才发现，小说和电视里的霸总恋爱不过是一场美化过的梦境，毕竟……牛马怎么会对老板产生经久不衰的好感？
不过，即使当初的春心萌动已经被消磨殆尽，但并不妨碍都好好适当地花痴一下大老板优秀的脸。
都好好努力集中精神认真开车，没留意副驾上的猫包不安分地动了动，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扒开拉链，圆乎乎的小猫脑袋就这么钻了出来。
一分钟后，都好好余光一动，一抹浅金色身影掠向后座。
后视镜里，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元宝轻凌凌地落到一双笔直的长腿上，胡须轻轻抽动，仰头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几秒，尾巴一卷，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都好好：“……”
这个逆子！
下一秒，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看向腿上新长出的小东西。
毛茸茸的，很热，肚皮软乎乎的，大概是他的腿躺起来很舒服，小东西满足地哼唧起来。
都好好抿了抿唇：“江总，抱歉……”
“没事，好好开车。”江廷毅语气平静，没有因此生气的意思。
都好好松了口气。
汽车在雨幕中快速驶向远方。
半个小时后，雨停了，都好好在江廷毅的别墅前停好车，第一时间下车逮猫，“抱歉江总，猫咪不听话，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江廷毅唇角动了动，睨了眼旁边的元宝，起身下车。
都好好撸起袖子：“元宝，给我过来，再蹦伤口又要裂开了。”
情绪大变的猫咪压根听不见铲屎官的呼唤，圆乎乎的屁股撅起，就要顺着车门间的缝隙往下逃。
都好好站在门外，熟练地一捞，截住猫咪，惩罚似的捏了捏掌心里柔软的肚皮：“再乱跑今天没有罐罐了。”
“喵呜——”
就在这时，江廷毅感觉小腹传来不大礼貌的触感，没忍住一声闷哼，缓缓弓起了腰：“……”
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