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发生的事,温成初记得很深。尤其是当她一把推开那扇没有关上的铁门,秦碧螺抬起头来看向她时,茫然失措的眼神。
客厅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邹萍躺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小腹里淌出,像是一条条红丝带,紧紧地缠绕在秦碧螺的掌心。
温成初的呼吸一窒,她本能反应地掏出了手机拨打120,一边口齿清晰地报着地址,一边快步走进去,弯下腰去探邹萍的呼吸。
微弱的呼吸打在她的指节上。
人还活着。
温成初刹那间,好像听见自己如擂鼓般震动的心跳声缓缓平复落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温成初抬起头,就看见靳老师领着一队警察冲进来。
他们统一的面色焦急,口中喊着秦碧螺的名字。
从那一刻开始,后面的画面在她眼中都慢慢地变得模糊。她只记得,很混乱,那一天的所有场景都很混乱。
靳老师原来在秦碧螺被带走之后立刻就报了警,他拿着办公室里的监控信誓旦旦地和警察保证,然后带着一队警察守在楼下,和温成初一样,等了一天。
秦业也没逃掉,被她雇来的保镖们追上,直接押送回来。最戏剧性的是,当一堆人齐聚在那狭窄的房子里时,秦业的债主带着他的人上门,当场被警察抓获。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紧密,十分的快速。
温成初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抢救室里的红灯闪得她眼睛刺疼,旁边传来秦碧螺极轻,极轻的一声:“姐姐。”
她有些恍惚,转过头,看见秦碧螺坐在椅子上,整张脸血色全无,嘴唇也白得惊人,她心不自禁地一颤。
温成初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手放在秦碧螺的肩上摁了摁,轻声道:“没事了。”
秦碧螺问:“她……她死了吗?”
温成初看了眼抢救室,答:“还没死。”
“那,她会死吗?”
“不会。”
“如果,她死了呢?”
秦碧螺仰头。
那双桃花眼蓄满泪水,是后知后觉的慌张和害怕终于溢了出来,她伸出带着血的手指,抓住了温成初的手,仿若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紧。
“她……”秦碧螺的字音都在抖,“她是为了救我,如果她死了,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
温成初蹲在她的面前,看着秦碧螺的眼睛,说:“不会。她不会死。”
秦碧螺定定地看着温成初,半晌。
“好,”她说,“姐姐,我相信你。”
温成初瞳孔微微一动,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起身,将人拥入怀中,安抚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很快就都没事了。”
被抱住的瞬间,女生身体剧烈的一抖。
温成初以为是秦碧螺太过于害怕的原因,轻声地又说了几句话,但温成初又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拿着“没事了,都会没事的”这种话反复地说着。
但温成初能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在慢慢地放松。
秦碧螺放缓了呼吸,靠着温成初,闭上眼睛,指尖颤着抖着,抱紧了温成初的腰。
最后邹萍脱离了生命危险,被送入病房,秦碧螺情绪也稳定下来,和警察交代了整个过程——其实监控视频和录音笔也都将这个过程记录了下来。
摄像头是秦碧螺偷偷安的,录音笔一直放在她的口袋里,全部拿出来时,被警察压制的秦业立刻明白自己被秦碧螺算计着,对秦碧螺破口大骂,各种恶心的词汇频出,然后被温成初一巴掌扇停了动静。
整个问话过程,秦碧螺偶尔会失神,更是时不时地抬头望向温成初的方向,表现得没有一点安全感。
警察为了不再刺激秦碧螺,只好先暂停了程序,离开医院。
温成初没走,坐在秦碧螺的旁边,等着人慢慢缓过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温成初甚至已经走神了许久。
秦碧螺这时扭过头来。
“姐姐,”她轻声地祈求道,“你能抱抱我吗?”
温成初一愣,“什么?”
秦碧螺重复了一遍:“姐姐,你抱抱我吧,我好冷。”
这不算过分的要求,不久前她还主动地抱了对方。温成初想着,于是又靠近了秦碧螺。
她伸出手臂,将人再一次轻轻地揽入怀中,而秦碧螺就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兔子,钻进她的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放在她的腰上,勒得很紧。
比刚刚她安慰秦碧螺时,被抱得还用力。
这姿势倒是和刚刚的不一样。
温成初觉得自己的怀里被充盈得很满。
又或许是不止怀里。
“姐姐,”秦碧螺的声音响在耳边,说话时吐出来的温热气息也跟着洒在耳朵和颈后侧,温成初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脑袋,想远离,就听秦碧螺继续说:“谢谢你。”
温成初默了默,“……不用。”
邹萍的家人没来,秦碧螺要留下陪护,她没有请求温成初留在医院陪她,而秦碧螺不提,温成初自然不会主动说,毕竟以她们现在的关系,实在没有到这个地步。
温成初回去后,走廊里安静得秦碧螺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在外面的椅子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推开病房门,走进去。
邹萍躺在病床上,昏暗中,秦碧螺无法清晰地看到此刻邹萍的模样。但她还记得邹萍被推出抢救室时,紧闭的双眼,煞白的脸和唇。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邹萍。
良久,她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要救我?”
自然没有回应。
秦碧螺又低声呢喃,“你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秦碧螺早在学校里转回头,跑向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现在的局面。
她了解秦业的为人,他不会真的放过她,如果她不出现,秦业不会善罢甘休,秦业没有法律意识,更没有道德底线。
在跑向校门口时,秦碧螺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彻底地摆脱秦业?
——以身入局。
但邹萍,是意外。
她一直有在学校接辅导功课的兼职,林川是里面最有钱的那个,因此她才会花费心思和林川培养关系,没想到却招惹上了葛静停那个麻烦。
钱挣够了的那一天,她就去买了摄像头和录音笔,摄像头是在她被温成初送回家的那天安的,她当时想着的是为了以防万一。
结果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她本来打算在被卖掉的前一晚,也就是今晚,刻意引导秦业说出那些可以作为证据的话,激怒秦业,然后她再找机会往外逃,从窗户,或者是在被带走的路上,反正想尽一切办法。
虽然没有把握。
她在赌。
除了赌,她也别无他法。
可她没有想到,时间提前了,更没有想到,邹萍会在她即将被拉着出去的时候,拎着把刀从厨房出来。
像她做过无数次的梦里,幻想出来的妈妈一样。
护在了她的面前。
这场赌的胜利,是一个她没有想过的人带来的。
“那天,你也是故意让我跑走的吧。”
秦碧螺伸出手,想要触碰邹萍敞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了邹萍的手,随后转身躺上陪护床,被子很薄,秦碧螺习惯性地一点点蜷起身子,然后双手抱住自己。
莫名的,秦碧螺想起了温成初抱住自己的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消下去后,巨大的空虚感紧接着向她袭来。
倏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不对。
*
第二天,温成初醒得很早,坐在床上思考了片刻,才爬起来,慢慢吞吞地换好衣服,穿上鞋子,开着车往医院的方向去。
顺带在路上买了份早餐。
会太打扰吗?
温成初难得踟蹰,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抬起手敲门的时候,门突然被从内打开。
和秦碧螺四目对视。
温成初:“……”
秦碧螺愣了愣,而后对着温成初笑了笑,“姐姐,早上好。”
温成初轻咳一声:“……早上好。”
随即举起手中的早餐,晃了晃,“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