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隔街对门的王婶的儿子出生了,外婆带着陆意去送礼。
门口乌压压的已然已挤了一堆人,调笑声不断,还有小儿嘤嘤的哭声传来,陆意悄悄的松开了外婆牵着的手,从大人身下穿梭而过。
“哎哟,这不是江婆的小孩吗?是不是也想看弟弟啊。”陆意被大人打笑抱起,终于是凑近看清了那小孩,一团邹巴巴的,嘴不像嘴,眼也睁不开,陆意心下觉得像纸巾打湿没晒干的模样,说不上好看,难道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阿囡啊,弟弟好看吧”。
陆意抬眼看了看笑意满满的大人,眼睛亮亮的,口齿不清的说着:“叔啊,这弟弟真阔矮的嘞。”
惹的众人纷纷大笑,陆意跟着大人一起笑,眼睛却一直盯着刚出生的小孩。
回家之后陆意向外婆讨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孩邹邹的,皮黏在一起,不知是不是还有点痴傻,口水还不停的流。陆意拿着照片左看右看,心想,我要是爸爸妈妈,我也会不要我,确实好丑,随后又想起今天看到的弟弟,嘀咕道可是小孩不都这样的吗?
外婆轻轻敲了敲陆意的头,将红烧肉端了上来:“阿囡,别看了,看看这是啥?”
陆意啊的叫了一声,个子小没看到外婆端的啥但是一股子红烧肉的味道先入鼻腔。
陆意扫了扫照片,把照片递给外婆,在外婆伸手时,依依不舍的勾着,语气绵绵:“外婆,你真好,不嫌阿囡丑,还给阿囡做红烧肉吃,阿囡喜欢你。”
小时,陆意牙牙学语时曾问过外婆为什么家里只有她们二人,外婆却只是蹭蹭陆意的鼻头,轻轻地说:“二人也过的很好,外婆会照顾阿囡长大的,阿囡要长的健健康康的,漂漂亮亮的。”
陆意不懂什么是健健康康,漂漂亮亮,但是,她知道,外婆会一直陪着她。
两年之后,陆意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遇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人,第一天上学时,陆意甚至起的比外婆孩子,孩子自己穿衣爬上了外婆的床,轻轻的摇着,睡眼稀松:“外婆,今天是不是要上学了。”
外婆翻身睁眼,屋外分明还漆黑一片,晚风吹动摇弋树枝,伸手把丫头捞进怀里:“阿囡,怎么起那么早,再睡一会儿吧,外婆等会儿叫你。”
摸黑趁凉,掀开的被褥淡淡热气传来,外婆的怀抱十分温暖,陆意只是稍微闭上眼就已经睁不开了,嘴还是在念叨:“外婆,不要忘记叫阿囡。”人昏昏沉沉睡去。
日影东升,陆意再次清醒时,人已经在幼儿园了。
陆意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放空。
陆意左顾右盼,虽然小班一个班级就十几个人,但是陆意从来没有和十几个人同处过,这种感觉既新鲜又难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王婶家儿子一样好相处,虽然他老是哭,但是看见阿囡的时候会对着阿囡叫姐姐拿糖吃,陆意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兜里的糖。
然而她的糖却没有送出去,不是没有送的人,而是忘了送。
刚开始的自我介绍得益于演练了几十次,陆意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打磕巴,得到了老师的夸奖,下台之后,邻桌的女孩轻点着她的衣袖:“哇,你叫陆意吗,你都不结巴的,真厉害。”
哇,真的吗?陆意转头看着女孩,不知为什么,越看女孩的脸越是模糊,面容虽镇静,话却是脱口而出:“是……是吧我超厉害的。”
女孩的眼似乎睁大了一些,又迅速伏低变小,蹙眉张嘴欲说些什么,收回了自己的手。
“……哇,那你是真厉害的呢”。
一语凝噎,这一次的聊天被陆意记在了脑子里,几年之后,这个场面又一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已经回忆不起当时人的表情和语气了,独独记得这三句话,再次跟程欣说到的时候,她已记不清了,直说:“什么,当时就觉得你一张板脸,有什么好神气的,当然,除了那句夸我的是实在的。”
确实,没什么好神气的,因为后来程欣直接朗诵式介绍,又臭又长,起初班里孩子动劲十足,后面渐渐没了声响,陆意双手抚鄂,差点睡着,后面还是老师打断了程欣,才得已终止。
程欣被赶下来时朝陆意自以为傲娇的甩了甩马尾,发现陆意没反应,坐回位置上时,把头凑近对着陆意的左耳轻轻低语:“哎,怎么样。”
陆意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她一直强调的厉害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照着自己平常夸夸的习惯,糯糯地说:“阿囡,你真的是超厉害的嘞,是我见过最棒的。”
陆意看着女孩红着的脸,心想,果然,人人都爱听好赖话,不过这也不算不好,总之,今天就是正式开始了幼儿园的生活了,比自己想象的还好那么一点,但也就是好那么一点。
程欣一直不停的挑她的茬,陆意在大家睡觉时,偷摸看画本,被她举报,画本收了;陆意贪嘴悄悄拿一个零嘴,被程欣抢了;文艺表演陆意想演树,被程欣打发去演大灰狼……有时候陆意心里觉得难过,就嘤嘤哭了出来,好家伙,程欣见她哭了,比她还哭的大声,到最后,一群人还得反过来安慰她,陆意彼时猩红的眼,心想,这不就是王婶那句话,真是反了天了。
于是天生气了,必须给点巧克力看看。陆意隔天不想睡觉,把程欣拉到一边,塞给她巧克力,她收了,陆意以为她是同意了自己看画本,于是在大家睡觉的时候又看画本了,结果,起来画本就被收了,而她拿着自己的巧克力在自己眼前晃晃……
事情的转折在几个星期之后,陆意真的就是乖乖了几个星期,程欣硬是没找到一点茬,生气的同时还有点难过,而这点心情又立马被羞愤取代。
午间睡觉的时候,程欣醒来发现自己的床单湿了,但是她不敢说,自己从三岁开始就没有尿过床了,小时候,妈妈就说好孩子不尿床,虽然妈妈不会骂她,但是,她每次尿过之后,羞愧感难耐,一个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么多小孩的面前呢!
程欣装模做样的跟着大家一起叠被子,不曾想,陆意大喊了一句:“程欣,你是不是尿床了。”
孩子们悉悉索索三言两语的整理被套,冷不丁的被陆意的话吸引过来了,在旁边的孩子看了确实好像是湿了,步子往后退了退。
程欣感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着同伴退半步的动作,盯着自己手里的床单被褥,更可悲的是老师听了陆意的话跟了过来。
程欣的脸越来越红,终于“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此哭不是彼哭,在陆意听来真的是痛彻心扉——程欣哭了很长时间。
老师一边安慰她,一边接手过程欣的床单被褥,陆意看了看自己的被褥,装作大人叹气的样子,朝程欣走去,摸了摸自己的兜,牵着她的手,将手心的糖放入她的手里,又抬手,拂去她的眼泪:“程欣,别哭了,这也没什么,我在家也尿床,我……我昨晚还尿来着的,不臭,还很香的。”
话还没说完,旁边老师先笑了起来,程欣听闻哭声小了,声音沙沙的说:“……笨蛋”
陆意看着程欣哭红的眼,低头小声嘀咕,你才是笨蛋。
陆意本以为事情就此翻篇而过,第二天,程欣走到了陆意的面前,拉着陆意往门外的秋千旁立住。
不远的距离,但是因为跑的太快了,二人都气喘吁吁,小脸挂上了红晕,突然陆意的手里出现一盒包装精致的糖果,陆意无意识的和程欣小眼对小眼。
“你不喜欢吗?这糖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总共也就两盒,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
程欣双手交叉,撇嘴斥道。
或许这就是程欣表达的方式之一,就像自己送出去的兜里揣着的糖,对人可能不熟悉不喜欢,但是对糖很少有小孩不喜欢的,所以陆意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还行,我挺喜欢的。”陆意悻悻的捧着,对着程欣标准一笑。
自此之后,似乎有什么机关打开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无间。
这一年,陆意收获了一生的朋友,前半生陪着她度过了幽静孤独,后半生陪着她翻山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