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再回长清，是寒假了，暑假去了广东兼职，除了因为江明峻复读上岸的升学宴抽空回去了一趟，不过那次太匆忙，在老板那边也只请了两天的假，原本说还要老同学再聚一聚的，也推掉了。
江明峻升学宴那天我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李云舟。我们在学生时期，是恋人，但是这段感情在高三开学前就结束了。毕业之后的初中同学会，我总觉得以后我和他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心里莫名觉得酸涩。回了家深思熟虑后给他发了和好的信息，但是说来说去到最后他拒绝了，而我这个人又好面子，第二天再聊天时，两人发生了一些争执，于是我选择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李云舟和江明峻其实不算熟，高中有段时间因为我，他们关系有点僵，但是毕竟是老同学，也安排了坐一桌。那天的饭局上，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我和他的往事，只是聊着大学之后的生活。在我的记忆里，李云舟是聊天场的高手，总是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亦或是很有梗地接下别人的话，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主角是江明峻，而他们关系又早不如从前了。
同学相聚，自然少不了喝酒，等江明峻敬完酒回位子上的时候，这里就成了酒局。我不爱喝啤酒，但是在这种场合也会陪着喝几杯，跟着大家玩几轮摇骰子，也被罚了几杯。李云舟没见过我喝啤酒，以前我只喝微醺，今天喝了几杯我也就算点到为止，但是他今天喝了不少，我记得以前他说过他酒量好，而江明峻也不妨多让，到最后看几个人红了脸才选择停下去泡茶。
李云舟喝的多但是没有上脸，人也清醒，喝茶的时候他也不怎么说话。我陪坐在茶几旁听同学聊天，江明峻给我倒茶时随口问我晚上还来不来吃饭，我说我晚上约了别人不来了，他笑着说我不给他面子。
那天会见到李云舟，我并没有很意外，我猜到江明峻会邀请他。只是那时候我和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自从那次毕业聚会之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我第一时间竟然是觉得很恍惚。其实国庆，寒假我都在长清，但是缘分就是这样的，我和李云舟的缘分到头了。
我知道的是李云舟上了大学没多久就谈了女朋友，不过是异地恋。他高考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我的高考成绩只勉强高出一本线十几分，父母一直劝我报考省城的理工大学，但我只想逃离这里，所以最后我自顾自地填了志愿，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刚上大学那会总是想，如果我和他没分手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跨越九百多公里来见我？
事实是，我会跨越九百多公里去他在的城市，而他会跨越另一个方向的九百多公里去他女朋友在的城市。
寒假我回长清的时候，天气不算好，下车站的时候风很大，吹得我的围巾乱飞。出站已经是晚上九点，我叫了姑丈来接我，路上他问我什么时候回老家，我说应该过两天吧。
我不喜欢长清这个小县城，因为李云舟。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在这座小城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些关于我和他的回忆。于是我开始逃避，就像高考填志愿，每一个志愿列表都是我没有去过的城市的大学。
回来的第二天，江明峻约我出去喝酒，说陈冰和林欧城也在，我和他们快半年都没见面了。其实也没有喝多少酒，就四个人在一起涮火锅聊天，江明峻问我什么时候回老家，我的回答是不知道。其实离开长清太久，我已经快脱敏了，毕竟我和李云舟也分开太久了。
那天晚上是江明峻骑电动车载我回去的，他半路拐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和一瓶微醺，他把那瓶微醺递给我。我笑着问他晚上是不是没喝够，他说是很久没跟我喝了。
江明峻说我变了很多，变瘦了，变漂亮了，但是没有以前那么活泼，变得很严肃，没意思。我说那我应该怎么样，继续和你狗咬狗？他听完这句话，抽了根烟，他说我和他联系变少了。我骂他是烟鬼，告诉他我闻不了烟味很难受，他走的离我远些，他好像明白了我以前说的那句，时间和距离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但是依然有很多东西没变，那天晚上我和江明峻又互损了一顿，最后他骑电动车送我回姑姑家。想起我第一次喝酒也是这般情景，他和我都因为失恋痛苦，在大冬天，他带着我跑去年级主任家的天台偷偷喝酒，最后以我说的乱七八糟的糊涂话收尾，他骂我酒量差劲还叫他出来喝让他遭罪，最后耐着性子骑电动车送我回家。
林欧城暂住在陈冰家，他问我明天跟不跟他们一起回老家，我说好。我们四个，就江明峻是长清本地的，上了大学之后，四个人都各奔东西，我和林欧城去了省外，一年都不怎么回来，陈冰和江明峻留在了省内，他们俩倒是放假会经常见面。
再次见到李云舟，也是这个晚上。江明峻送我回去的路上说要给他弟弟带点零食，于是我们顺路去了赵一鸣零食店。在赵一鸣，我们碰见了李云舟，他一个人拿着购物篮挑果干，江明峻先跟他打的招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从李云舟身上收回，就继续和江明峻聊天。
在李云舟眼里，我和江明峻的行为就像热恋中的小情侣，江明峻拿着一个购物篮挑着两个人喜欢的零食，还时不时拌嘴。我无意瞥见李云舟购物篮里放的几盒水果糖，那些水果糖的包装，和他18岁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李云舟看着我和江明峻，似乎是他不想在这个三人的空间再待下去了，随即拿了几包果干就去结账了。
李云舟18岁生日的时候，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但是那天，我就是想参与一下他的18岁，我并没有提前准备礼物，临时去赵一鸣买了一盒水果糖，然后把写着“生日快乐“和“高考加油”字迹的标签纸塞进了糖果盒子里。那天晚上我提前下了晚自习，在他回家的必经路口等他，果然他出现了，我上前把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小声说了句生日快乐就走了，我当时看到了李云舟的表情，是惊愕，而不是惊喜。
我这才明白，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自作主张去打扰了他的18岁生日。
我叫江明峻把我送到姑姑家附近的一个路口，下了车我走进小路，发现里面有个男人在抽烟，我被烟味呛了一下。我心里有些害怕，想着早知道让江明峻陪着走过这段路了，等我走近看，看清了男人的脸，是李云舟，李云舟怎么开始抽烟了......那娴熟的模样，平时定是没少抽。
李云舟也看到了我，他注意到我被烟呛了一下随即把烟灭了将烟蒂踩在脚下。视线对上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谁也没先开口，但是谁也没走。
“你怎么在这？”我率先打破僵局。
“路过。”李云舟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路过，我突然想起以前周末回家，他总是说的顺路，顺路送我回去，或者是一起上补习班，他总说的刚好路过我家的路口，和我一起走。
“你怎么也抽烟了...”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低下头吐出一口烟，看着地上他刚刚丢下的烟蒂，他冷笑了一声。或许是他曾经明明讨厌抽烟的人，却在多年后也成为了这样的人，或许是我第一句话就带着的一个“也”字，而我们身边的朋友会抽烟的只有江明峻。
我不清楚李云舟的来意，最后是江明峻的电话打破了沉寂，他问我到家没，为什么没给他发到家的信息，我说我到了，忘记了。电话挂断之后，李云舟就转过身离开了。
“陈书昀...”
我听到他叫我名字，嗯了一声，我不知道李云舟想表达什么，也不再想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我和他已经分开那么久了，那些曾经的情感也随着时间距离逐渐消磨殆尽，我也很久没听到他叫我名字了，感觉有上辈子那么久了。
我没有把碰到李云舟的事情和江明峻说，睡前和江明峻聊天，他说今天在赵一鸣碰到李云舟很意外，总感觉他话变少了很多，变高冷了。我说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了，不熟。
江明峻说他大学谈的女朋友在他19岁生日没多久就分手了，明明前几天还在朋友圈秀恩爱的。我知道他上大学，九月底就谈了恋爱，一开始我有借朋友的微信看他的朋友圈，他在朋友圈经常发他女朋友，会叫她宝宝，把她称为最可爱的人......而这些是原来的我从来没经历过的。
原来李云舟不是木讷的树，只是因为那个人不是我罢了。我和他在一起的三年多，最后发现竟然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偷看过他的朋友圈了，他分手的事情还是陈冰告诉我的。我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喜欢他大学谈的那个女朋友的，我想过大学我会不会也开启一段新恋情，结果我的大学只有早八，作业和游戏。
江明峻说明天送我，陈冰还有林欧城回老家，说是送，不过是来骑电动车送我到汽车站再和我们在候车室聊天罢了。坐在他的后座，我想起去年国庆的时候，我一个人提不动行李箱回老家，于是他来送我去汽车站。
路上，他问我，“陈书昀，我对你好不好？”
“这不是你当儿子应该做的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他的。
到汽车站，我看到一对高中小情侣依依不舍地分开，想起以前，李云舟送我到汽车站也是这样，他陪我坐老式三轮车到汽车站，看我上了车之后才会匆匆跑回家。
高一在偏城上学，周末回家都是挤公交回市区，那个星期我和李云舟吵架了，我提前上了公交车，而他却还在下面等我，我一直敲窗户让他注意到我，等他注意到我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准备开走了。
等公交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才注意到有个男生在追公交车，是李云舟，李云舟是不是傻子啊，人怎么可能跑得过车。我到市区之后，在平时经常下的公交站等他，等了半个多小时，他出现了。他是坐下一班从偏城回市区的公交车回来的，我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骂他傻子，但是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吵架和好了。
林欧城叫我买车票的声音让我停止了回忆，江明峻注意到我看着小情侣发呆，问我是不是羡慕别人谈恋爱，我说我才不是。我反问江明峻会不会羡慕别人谈恋爱，他说他当然羡慕，因为自己谈不到。一阵冷风吹过，我的围巾被吹得胡乱飞在脸上，我伸手准备整理的时候，江明峻已经率先帮我把围巾拿下来整理好了，我愣了一下，其实有时候他也挺温柔的。
回了老家之后，我就很少去长清了。后来江明峻约我们去隔壁连县爬山，我不喜欢爬山，但是陈冰和林欧城都说去，那我肯定是要给这个面子的。冬天爬山，亏江明峻想得出来。
我记得高中那会，江明峻暗恋的女生官宣了，寒假他一个人跑去连县爬山放松心情，我说那里有个许愿池很灵他要去许愿，叫他去帮我许一个。他给我发了一个将硬币投进一个大池子的视频，我问他这真的是许愿池吗，他说按指示牌走的肯定没错。
后来我有朋友再去连县爬山，我也叫她给我在许愿池投个币，结果她发给我的许愿池照片和江明峻发的一点也不一样，是一个干净的小池子，还能看见底下的许多硬币。我把照片转发给江明峻，他也无语了，他痛骂指示牌骗他。
这次爬山，我们也按着指示牌去了许愿池，陈冰和林欧城对这个不感兴趣，加上知道我和江明峻之前的许愿池乌龙事件，觉得没意思就没跟着我们去。我带着着江明峻去正确的许愿池投硬币，随着两个硬币以完美的抛物线落入水中，随后发出清脆的“咚”声。
江明峻问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我说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告诉我他的愿望可以告诉我。我有点懵，我叫他不要说出来，我也没有喜欢听别人愿望的爱好，况且他说出来又如何，我又不能帮他实现。
“陈书昀。”江明峻叫我。
“干嘛？”
“陈书昀。”他又叫我的名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感觉是自己今天给他的好脸色太多了没有骂他导致的。
下山的缆车包厢里，陈冰靠着林欧城睡得正香。江明峻把暖宝宝塞到我手里，他没说话，只是靠得我更近一点，一起取暖。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我有些不习惯得往旁边挪了挪。
江明峻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僵住了。我和他虽然关系很好，但是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牵过手，这样的动作像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情，我脑海里突然想起我和他在许愿池的场景。
我的愿望可以说。
陈书昀。
......
江明峻的愿望是陈书昀。
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整个人身体抖了一下，而他握住我的手更紧了些。一直以来我都把江明峻当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这份友谊变质了呢......下了缆车后，我不敢直视江明峻，回了民宿后以爬山太累的借口躲在房间里。
自从我和李云舟分开以后，每一个伤心的夜晚，江明峻都是我最忠实的倾听者。我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面对困难的时候，回应我的是江明峻。他复读很辛苦，但还是在上个学期空闲时间比较多的时候，攒出钱来到我的城市看我过得好不好，我那时为什么没有想，他跨越五百多公里来找我的心情呢。
记忆像被撬开的生锈铁盒，露出里面发霉的糖纸——他跨越五百公里带来的红糖姜茶，被我随手塞进行李箱的最底层；大一平安夜，他发给我买苹果的钱被我当成玩笑充进了游戏......
那天凌晨三点，我都没有睡着，手机屏幕亮起，江明峻三小时前发的"晚安"还悬在对话框顶端，我点开音乐软件在日推里随便点了一首，恰好是陈奕迅的《人来人往》。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我心里闷闷的，于是选择出房间透透气，却见到江明峻一个人在民宿客厅抽烟。我闻到了烟味，咳嗽了一声。我盯着他指间青白的烟雾，问他怎么这么晚没睡。
他知道我闻不了烟味，直接把烟灭了，然后反问我为什么没睡。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江明峻好朋友的这层窗户纸要在这个夜晚捅破了。其实我早该意识到他的心意了，为何会这么迟钝。于是我问他今天在许愿池许的什么愿。
“你不是说，说出来了就不灵吗？”
“那也是你说可以告诉我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最后我只听见他笑了一下，然后接着不紧不慢地说了下一句话， “我要陈书昀和我谈恋爱。”
他问我愿望说出来了还灵不灵，我说灵。他愣了一下，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我还是同样的回答。
“你没耍我吧。我是认真的。”他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寒风撞开半掩的窗，将他的尾音吹散在晨雾里。人来人往，其实有人为我而来。
————————陈书昀视角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