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从云南旅游回来，查到自己的高考分数，只勉强过了本科线，复读的决定几乎是一瞬间定下的。那段时间我都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连陈冰和林欧城叫我去喝酒我都拒绝了。

    后来我在朋友圈看到陈书昀发的录取结果，她去了外省，在江城。我问她为什么去那么远，她说她不想留省内了，想换个环境，其实我隐隐约约猜得到，她是因为李云舟而逃避，她总是这样，想逃的时候比谁都快。

    我知道陈书昀的分其实可以去省城的理工大学，但是她拒绝了，跑去江城一个我没有听过名字的大学。她说她父母想让她报省内的大学，但她还是自顾自地在志愿列表填下一个个省外的大学。

    复读班会提前上课，所以陈书昀他们的升学宴我都没时间去，但是李云舟的升学宴安排在了周末，刚好有空我就去了。李云舟考到了省内最好的大学，私下我问他为什么没邀请陈书昀来，他告诉我陈书昀把他联系方式删除了。

    以前，我以为陈书昀和李云舟会一直谈恋爱，甚至结婚。高二寒假他们分手的时候，陈书昀拉着我出去喝酒，那时候我因为赖芸的事情困扰很久，就答应了。陈书昀说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因为李云舟。我笑她蠢，为一个男人伤心成这样，她反过来说我和赖芸的事情，那天她只喝了两瓶微醺，但是好像是因为太伤心，最后说了很多胡话，一直骂李云舟。

    我骑着电动车载她回家，她把头靠在我的后背，嘴里还一直叨叨着李云舟的不好。陈书昀温热的呼吸穿透羽绒服烙在我后背，路灯下我看见我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的影子，我忽然觉得陈书昀还挺可爱的。

    那个寒假的第一天，赖芸和她的新男朋友官宣了。那个晚上我和陈冰，林欧城三个人喝酒，我一个人几乎要把一箱啤酒喝完了，但是为什么喝不醉，我只觉得胃里疼得难受，心里也疼得难受。

    陈书昀发信息安慰我，我问她我以后会谈恋爱吗，她骂我傻子，然后和我说了一顿大道理，我听不进去。如果今天是李云舟官宣，她的心情又会和我差多少。

    那段时间，很流行一个电脑游戏叫拣爱，我一直通不了第一关，连续分手四次后我破防了。我把这个事情告诉陈书昀的时候，她嘲笑我不会谈恋爱，然后叫我屏幕分享和她一起玩。在陈书昀的帮助下，游戏过关的很顺利，可是想想，她就算会谈恋爱又如何，不也在现实生活吃感情的苦吗？

    游戏结束，弹出选择输入主角的名字时，我关闭了屏幕分享，本来想输我和赖芸的名字，最后确还是输入了赖芸和她男朋友的名字，最后屏幕上弹出祝你们幸福，我沉默了。手机里是陈书昀对我的信息轰炸，我又弹回输入主角的名字的页面，输入了陈书昀和李云舟，然后把截图发给了她。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她和李云舟能幸福什么。

    过了几天，我选择独自一个人去连县爬山散心，一路上我都在和陈书昀发信息，她说这里有个许愿池，叫我帮她投个硬币许愿。我查遍攻略，最后跟着一块歪斜的指示牌找到一处荒草丛生的池子，硬币扔进去时连水花都没有，我拍下视频发给她。

    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告诉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其实我也猜得到，在她的世界里，无非就是高考，家人，还有李云舟。如果是关于李云舟，那就不要如愿了。

    后来她朋友去连县，拍回真正的许愿池照片。她转发给我，附带一连串“哈哈哈哈”，我问她当时许的什么愿，她说是希望自己心想事成。陈书昀还真是个贪心的人，心想事成......

    复读那年，智能手机上交了，一周发一次，平时我只能用老人机和朋友联系。而我的那群朋友中，只有陈书昀会不厌其烦地给我发短信，和我打电话听我讲垃圾话缓解复读压力。

    后来，没有收到她发的短信我就会有些不习惯，会打电话问为什么，有时候她说她忙忘记了，有时候说是话费没钱了。因为身边的朋友上了大学都陆陆续续开始了大学爱情，陈书昀或许也......我经常问她有没有遇到有好感的男生，不过她的回答都是没有，然后叫我好好学习。

    赖芸上大学后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她发信息告诉我后悔了，我不知道回她什么，分开的时间和复读的压力早就冲淡了我对她的情感，“都过去了。”这是我留给赖芸的话。

    九月底，我看到李云舟在朋友圈官宣了新恋情，文案很简单，一句“最可爱的人”，配图是一张穿碎花裙的女生，我顺手在那条朋友圈底下评论了个99。

    那天晚上，我接到陈书昀的电话，结果她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又是因为李云舟，我听到她说李云舟这三个字就恼火，花钱去小卖部买了最呛的烟，想着干脆把自己呛死了就不用听陈书昀念叨他了。

    为什么陈书昀这个傻子还喜欢李云舟？

    我又突然意识到，陈书昀在大学没有谈恋爱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她还喜欢李云舟啊。我心里开始产生嫉妒的心情，为什么李云舟明明不在陈书昀身边却还能占着她心里的高位，还能让她在这个深夜留眼泪，我又开始恨，为什么自己这时候不在她身边。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喜欢上了陈书昀......

    十月国庆，陈书昀从江城回来了，我和她见了面，她请我喝了杯死贵死贵的奶茶，把江城买的一些纪念品送给我。我问她江城好玩吗？她说好玩。

    她回老家的那天，给我打了电话，叫我骑电动车载她去汽车站，我答应了。路上，她拘谨地坐在我的后座和我保持着距离，直到有辆快递车从右侧超车时，我猛拧油门躲避，她的额头重重磕在我肩胛骨上，我们才靠得近一些。

    她跟我道歉，我笑了一下，莫名其妙问了一句，“陈书昀，我对你好不好？”

    “这不是儿子应该做的吗？”这是她的回答。

    十一月底，学校为了缓解高考压力给学生安排了研学，走的前一天晚上，陈书昀打电话抱怨江城天气，说自己今天发烧了。发了手机之后，我打开12306查询车票信息，最终买了一张站票，跨越五百多公里去她在的江城。

    绿皮火车摇晃了七八个小时，到站时双腿僵得几乎站不住。十一月的江城，寒风刺骨，我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罐红糖姜茶，塞进背包最里层。想到马上要见到陈书昀，我觉得腿也没那么酸了，我发信息告诉她我来江城了，马上就到她学校了。

    见到陈书昀时，她正在她学校的地铁站等我，我故作轻松地丢给她一包暖宝宝，然后把红糖姜茶拿给她。我不知道江城天气这么冷，穿的很少，她生气地瞪着我然后质问我为什么不提前跟她说要来，然后又心疼地取下自己的围巾给我戴上。

    我想说，我想她了，想看她过得好不好，但是脱口而出的还是玩笑话，“爸爸来看你了还不好？”

    我没有告诉陈书昀我买的是站票，我只告诉她自己不想去研学就临时决定来江城玩了。她带我去她学校食堂吃饭，然后帮我订酒店，她说她明天下午没课可以带我出去玩。

    第二天下午，陈书昀带我在江城著名景点玩，晚上我和她去了江滩看夜景，这两天下来我只觉得江城好大好陌生，难怪她会选择来这里。我问她，我考来江城陪她怎么样，她说算了，离家太远了会不习惯。

    晚上送她回宿舍，她说明天满课就不送我去车站了，我说好。回去坐的是高铁，和来时的无座票完全不同，我的心情也完全不同......最后我带走的只有这次短暂的见面记忆和一开始她给我戴上的围巾，回学校之后我和陈书昀又开始了隔着屏幕的生活。

    那年的平安夜，陈书昀发来一条消息，叫我发钱给她买苹果，我答应了。下了晚自习之后，我路过学校便利店也去买了一个苹果吃，回去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和几个室友举着苹果的合照，文案是一句大家记得吃苹果。陈书昀，一直平平安安吧。

    高考完，我拿着父母给的钱，去了江城旅游，陈书昀在备考四级，所以只和我去东湖骑自行车放松心情。我问她，让她再选一次她还会不会来江城读大学，她说不会，她会听父母的话去省城的理工大学。东湖的风吹过她的发尾，吹过我的高四，吹过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

    我的高考分数比去年进步了很多，不仅过了一本线，甚至高出了陈书昀所在的大学前几年的投档线十几分。当时我以为和她上一个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命运弄人，那年她的学校分数线涨了很多，我差3分，没有够到投档线。

    而那个暑假，陈书昀没有回长清，我看到录取院校是省城理工大学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当时高考分数出来，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陈书昀，想志愿结果出来后给她一个惊喜，我甚至都想到了我会说什么，“哈哈爸爸和你考一个学校了，以后有人陪你就偷着乐吧。”

    我打电话给陈书昀，告诉她我的录取院校，陈书昀说挺好的。陈书昀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以前我和她的距离是两间相邻的教室，是长清到江城的五百多公里，以后是中国地图上一南一北的两个陌生城市。明明我做的都是为了离她近一点，为什么却越来越远了......

    我升学宴那天陈书昀回来了。那天的饭桌上，李云舟和她都很沉默寡言，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他们的往事，泡茶的时候我问陈书昀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直接拒绝了。

    是因为李云舟吗？还是......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不是因为我觉得陈书昀还在意李云舟，而是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如果多考几分就好了。我终于把自己喝醉了，一个人在厕所一直呕吐，我想打电话给陈书昀，但是那个拨号键我怎么都按不下去。

    第二天，父母问我昨天的事，问我是不是不喜欢理工大学。我说没有，只是没和喜欢的女孩子考到一个大学有点难受罢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我和陈书昀对话聊天框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一个对话结束，我竟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我和她也很少打电话了，就连国庆小长假她都没回长清。我突然明白了她以前说的，时间和距离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会被这两个东西消磨掉。

    我问陈书昀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她说她的专业很忙，没心思谈恋爱。其实我想问她是不是还喜欢李云舟，但是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最终烂在了肚子里。

    再次见到陈书昀，是寒假。她瘦了很多，比以前更漂亮，但是没有以前那么活泼跳脱，没意思。我们四个吃完火锅，我送陈书昀回去，她坐在我电动车后座，额头轻轻抵在我的肩胛骨上，路灯下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我带着她第一次喝酒的情形。

    于是我拐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三瓶酒，把其中一瓶微醺递给她。我告诉她她变了很多，感叹着我们之间的时间和距离，她被我的话逗乐了，觉得我变得像个忧郁青年，又狠狠把我损了一顿。

    我们在赵一鸣撞见李云舟完全是巧合，李云舟低头挑果干的侧脸冷漠得像陌生人，是我主动先打的招呼。陈书昀站在我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揪着围巾流苏，但是她没说话。我故意提高音量：“这个牌子的芒果干你不是最爱吃吗？”，她瞪我一眼，耳尖却红了。

    我看到李云舟的购物篮里堆着几盒水果糖，我认得那包装——18岁生日那天，陈书昀晚自习早退去他家的路口等着送给他的。而此刻，李云舟面无表情地扫码付款，仿佛那些糖只是随手拿的赠品。

    我知道李云舟在他19岁生日没多久之后就和他异地的女朋友分手了，他们在一起之后我经常刷到李云舟秀恩爱的朋友圈，看烦了索性直接拉黑了。以前，李云舟和陈书昀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我真心为陈书昀感到不值。

    那天晚上我把陈书昀送到她姑姑家附近路口的时候，不放心偷偷跟在她身后。我在路口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巷子里的两个人，李云舟和陈书昀两个人面对站着，沉默了许久，最后我听到是陈书昀先开口问他怎么在这，李云舟依旧清高地说着“路过。”

    我不想让他们叙旧，打了个电话给陈书昀。最后我听见李云舟哑着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最后他走出巷子，看见了我，他笑着说我赢了。面前的人得到陈书昀最纯粹的感情，得到了那么多个深夜她的眼泪，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反过来说我赢了。我觉得好笑，我问李云舟是不是没忘记陈书昀，他点了点头但是又无奈地笑了，他说他错过了，陈书昀不喜欢他了。

    ......

    再后来，我约了陈冰，林欧城还有陈书昀四人去连县爬山。在许愿池，我扔了两枚硬币，我不知道她许的什么，但是我的愿望，不过就是眼前人罢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你什么时候能看看我呢？

    在下山的缆车上，陈冰和林欧城挤在缆车一角打盹，陈书昀缩在窗边，鼻尖贴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我挪过去，把暖宝宝塞进她手心，她下意识往旁边躲，我鬼使神差地攥住她的手，她僵住了，但是我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回民宿后，陈书昀说她太累了躲进了房间。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脑子里想起李云舟对我说的话，“她喜欢上别人了，她一向迟钝的......你，主动点。”

    深夜我在客厅抽了半包烟，直到凌晨三点她咳嗽着出现，我才把烟灭了。她问我为什么还没睡，我也反问她怎么还不睡。她突然问我白天在许愿池许的什么愿，我说，“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可她依旧执意要听。

    “我要陈书昀和我谈恋爱。”

    原来说出这句话，很简单。

    “说出来了还灵吗？”

    “灵！”

    我反复确认着她的回答，最后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晨雾漫进窗户，我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

    我的愿望，实现了。

    ————————江明峻视角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