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站在韦恩宅邸门口时连绵不断的雨还未停歇,手里拎着的两袋毛绒玩具和指缝中来回倾斜的雨伞让他难以触摸门铃,更不用说掏出手机给阿福打电话。这次返程迪克没告知任何人,完全出自突如其来的个人意愿,原本他应该在圣诞前夕给自己放个假,好在节日当天忙个痛快,也提前向前搭档问好,结果通讯另一头的布鲁斯说要出趟远门,可能圣诞节都不会回来。迪克默契地没去追问布鲁斯的行程,而是替他考虑起家中的情况,一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
韦恩宅邸的前院是一片精心打理的园林,不难看出宅院主人的阔绰与品味。但没有比雨水和雪更好的修容师,那些特地挑选的植被在阴冷的深冬显得格外寂寥,透过稀疏的树叶隐约能看到别墅中层的暗黄色,大概是留的夜灯。
很难想象当初他主动搬离这里去其它城市自立门户,迪克突然觉得他选的礼物好像并不合适,不知道收礼物的人会不会接受,看来得在平安夜之前用大学兼职的工资买点更好的。正想着,宅邸的漆门就自动打开了,雨幕之下有辆没亮灯的轿车碾碎雨水缓缓驶来。
宅邸的管家从车上下来,撑着柄黑色雨伞,为迪克接过手中的行李,“迪克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久远之物并不会随时间轻易过去,它们依附在某个角落等待旧主故地重游,那些遥远的记忆和真实存在过的感情将如雨水般倾泻而下。迪克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时他就是年迈的长相,听布鲁斯谈及过去时似乎也是如此,如同家里久经沧桑的定向标。这次回来后阿福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满头的白发间已然不见黑色的存在,迪克有点愧疚,去年圣诞他留在布鲁德海文,只给家里打了个视频通话,连接的还是蝙蝠洞,当时布鲁斯刚刚夜巡回来,身上的装备都没来得及脱,而在控制台有个俊秀的少年站在他身边,阿福则不见踪影。
“呃……学校提前放假,正好这时候车站人少就想回来看看,这么晚打扰你了。”迪克像寻常的大学生企图对长辈蒙混过关,大半夜下着雨把老年人从睡眠中叫醒的情形可不适合煽情,更不能说其实是觉得你们一老两少留在家里共同圣诞听起来让人于心不忍。尽管只要韦恩家族愿意全城的大人物都会来这里参加圣诞晚宴,礼物多到可以压塌冷杉树上的积雪,而迪克还需要为公寓楼高昂的暖气费精打细算。
没办法,这就是成年人的责任。就像圣诞老人的职责是趁儿童睡觉时把愿望清单上的礼物挂在床头,他要做的是将玩具放在后辈们的门前好为正式见面打下基础。迪克莫名有种辈分上来的优越感。
阿福点点头,对他的去向没有过多询问,“提姆少爷数小时前在城内发现了您的身影,已经为您准备好晚餐了。”
“哎?”
精心调整的大厅灯光并不刺眼,虽然它们每个都长得像油画中的琉璃灯,单是常态都能折射出钻石般的光线。管家贴心地为晚归的游子做好了一切准备:与灯光相辉映的烛火,铺着红丝绒布料的宴会桌,按照酒店规格制定的菜单,衬得迪克一身休闲装入宴很是局促,尤其他还被请上主宾的位置。倒不是他对生活待遇的悬殊产生了落差,老天,过去他跟在布鲁西宝贝身边学习礼仪的程度回想起来都觉得夸张。迪克握着餐刀残忍地分食眼前的酱汁牛排,仿佛跟牛有极大的矛盾要调解,他用这种方式来躲避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鲜艳的肌红蛋白溅出了餐盘。
桌对面的提姆说:“夜翼!没想到真是你,调监控时还以为看错了,可以叫你迪克吗?高速公路上的事我都看见了。噢,我没有监视你,只是黑了警察的执法记录仪。”
坐在二楼栏杆处的达米安说:“嘁,马屁精。那个谁,你深更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蹭顿饭吗?”
站在他身后的的阿福说:“迪克少爷,目前庄园人手不足,您带来的礼物得等到天亮后让园丁用扶梯从雕像上取下来,请您见谅。”
迪克一时分不清大脑和手腕哪个更酸痛,他开始想念大学食堂里最便宜也最畅销的辣奇多热狗,至少那时他身边只有吃相夸张和过于吵闹的同学,如果嫌吵可以随时端着餐盘更换座位。事情的走向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完全不一样。
按照他的想法他应该踏着黑进门,然后趁两人睡觉把礼物放在门前或床头,如果把人吵醒就借机来个拥抱,顺利的话就在醒来后着装整齐地正式问好,再不经意间展示出他昨晚的英雄事迹,这样他就会收获两份来自后辈的崇拜和信任。圣诞节结束前他们都会待在一起,亲手制作火鸡,搭建圣诞树,去飘着雪的集市上闲逛,买只能当装饰品但很好看的水晶球。等布鲁斯回来后他只需深藏不露地离开,留下一段家庭英雄的美名。
然而事实是周末的未成年人没几个会按时睡觉,迪克一进门就感受到两股灼热的视线,一道显而易见来自座椅上看起来翘首以盼已久的男孩,另一道则要发挥义警的本能。他抬头往楼上看,一个站起来可能和花瓶差不多高的男孩正坐在围栏的空隙间荡着腿,迪克担心他一不留神就会从缝隙中滑落。
但他多虑了,“外乡人。”那个男孩说。
不错的自我介绍,还没自报家门迪克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形,也想过许多应对方案,但在面对面的前提下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比如幼教风格的沟通模式。迪克将身穿绿毛衣的那件玩具熊高高拎起,方便男孩看见,就像在展示随身携带的通行证来证明身为到访者的无害,“你说我吗?其实我是哥谭本地人,只是在外地上的大学,无论在人际关系还是法律定义上都不能算外……”
话还没说完,一枚飞镖就刺穿空气,没有任何预兆地从迪克手里抢走这袋玩具,将它牢牢钉死在门侧墙面悬挂的雕像上。而二楼那位始作俑者丝毫不在意他制造出来的危险行为,意犹未尽地摆弄手里一簇飞镖,铁器冰冷的摩擦声成为大厅里的唯一声源。
好了,这下他们可以跳过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介绍身份环节了。迪克婉拒了主宾座,坐到了提姆对面,楼上没被邀请也根本不想参与聚会的男孩依旧把围栏当作秋千。
去年那场匆忙的圣诞前夕会面迪克没能和提姆没能说上话,只是从布鲁斯的口中得知了男孩的代号和名字,而收到前搭档拥有新伙伴的消息则要更早一点,甚至根本不需要当事人通知。布鲁德海文不少新闻都与哥谭相关,这对双生城市的罪犯和英雄都悬挂在偌大的蜘蛛网上,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收到余波的颤音。所以迪克选择这座城市作为他开辟的新道路,以此来证明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道理,结果他的搭档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在他走后没多久就找来继任罗宾。
这很有意思,一个支认同合作共赢和沟通的人选择辞别,而将哥谭视为责任事事都必须亲力亲为的身边新人不断,一时分不清谁才在叛逆期。最开始迪克还会产生某种异样的情绪,很快就因日渐成熟的心绪和久别的情感端正回来,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布鲁斯从天而降一个儿子,还是个刚见面就拿武器对准他的坏小子。
而这位坏小子显然不想让他和提姆好过,在两人用餐的过程中要么拿飞镖拨弄铁围栏,发出原理和竖琴类似但音调截然相反的声音;要么光明正大地偷听他们的谈话,时不时发出两道并不友好的语气词作为评价。如果可以估计他会把吊灯射下来。
迪克很难忽视他的存在,有好几次试图与达米安沟通都被提姆司空见惯的模样制止,看来他不在时被折磨的另有其人。而提姆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孩子,迪克能看出他对过于丰盛的夜宵没什么胃口却还是象征性地拿起餐叉提供情绪价值和陪聊服务,期间喝过最多的是让人睡不着觉的红茶,视线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桌对面,很像大猫外出觅食趁机把脑袋探出巢穴观察四周的幼崽,迪克并未从这份注视中感到不适。“抱歉,布鲁斯有工作上的事务要处理,昨天就出差了,现在不在宅内,不过圣诞节应该就会回来,你会留到那时候吗?”提姆问道。
迪克点点头,将餐盘里仅剩的面包鹅肝吃掉,“我知道,他提前告诉我了。”
“这么说你是专程回来的吗?太好了,原本还担心你是为了抓罪犯才出现,今晚不会回来……高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鹅肝滑嫩得像团散发着香醇气息的空气,让食客很担心成为格雷森警官后还能不能吃习惯警察们最爱的胡椒博士和甜甜圈。感慨一声后迪克对上提姆的视线,一下眨眼就回答了自己安然无恙的问题,“从结果来说还不错,但为时已晚,被破坏的面积太大了,大多数伤员都不是因为爆炸,而是没刹住车的连环车祸。那家伙好像是个狂热的火车爱好者,炸高速的目的是希望所有人都去坐火车,这太蠢了,我没怎么听。”
迪克本想借此话题转移尴尬的局面,不管年龄性格和出身既然会成为蝙蝠侠的罗宾肯定都是对犯罪分子深恶痛绝的人,用共同的目标来建立关系总不会出错,然而结果又和他想象中不同。
提姆终究是个正处于发育期的少年,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面部表情,至少迪克能直接看出他现在不怎么高兴,他靠在座椅上,那份热气越来越稀少的红茶都无法使他降温,少年不悦地说:“有个人爆炸发生没多久就嚷嚷着要把嫌疑人塞进火药桶让他和火焰一同飞上天,结果时间全浪费在收拾装备和说大话上,还没出门凶手就被抓住了。看来这里离高速的距离比布鲁德海文还要远。”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一直让我训练训练从不放我出去,我会连外出用的装备放在哪都找不到吗!”果不其然,原本置身事外的男孩听闻此言后像粒小跳蚤一样立刻弹跳起来,撑在围栏上露出半个摇摇欲坠的身子,激愤地跟下方的提姆吵架。看来激将法更适用于他,迪克在心里默默记下,他将座椅推离桌面,迫切地想寻找不在现场的阿福。
“你为什么总把别人的关心当成针对?我早就把装备库的位置告诉你了,是你从来都不好好听我说话!再者说你这幅模样出去小心被当成和妈妈走散的彼得潘带到警察局。”
迪克在达米安站起身后才注意到他那身极具英氏童话绘本风格的英雄角色打扮,也在这时发现提姆可以用冷色调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说话,他急忙打圆场,然后被完全无视,但提姆说的每一个字眼都如挥之不去的魔咒般尽数钻进达米安的耳朵。
“哦?那怎么没见红罗宾出现在这场事故里,你除了对着显示器敲键盘还会干什么,远距离争夺炸弹的控制权,还是等外乡人出手后恭维两句就算进自己的功劳?”
“哈哈,都说了我不是外乡人,不过我挺喜欢看外星人的故事的,你们想听吗?”迪克见缝插针。
“你能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只有武力吗,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布鲁斯才不放心,有空在旁边偷看就不能多问我一句所谓的敲键盘是在疏通交通吗?”
“你少拿他来压我!你也听见了,车祸可没少发生,这就是你指挥的结果?”
“这种突发事件车上的定位系统没办法实时更新,调取卫星需要权限,如果真的毫无作用你在这都能听见高速公路上车主按的喇叭声。以及你不要装得多在乎伤者一样,别以为我没看见准备晚宴前你还有心情偷拿曲奇饼,现在不下来吃饭是早就吃饱了吧!”
“你有病吧!全说出来干什么!”
“停!”
眼看他们的争辩没完没了,迪克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他大学期间遇到同学矛盾都不会大费周章去调解,义警又不是心理辅导员,遇到犯罪嫌疑人更是直接用拳脚解决。现在两个男孩在他面前吵出室内篮球场般的动静,一切好像都因他而发生又似乎与他无关,总之迪克再也无法默许家庭之间爆发的矛盾在他眼睛底下继续蔓延。而快把辩论赛演变成武力冲突的男孩被大厅里唯一的成年人吓到,像做错事的孩子本能闭上嘴,迪克本就身形高挑,真生起气才让男孩们意识到迪克可以一手提着一个把他们丢回房间。好吧,虽然他自诩脾气还不错,但见面没多久就给后辈来个下马威也不是多正确的教学方式。
达米安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理由尊重迪克的感受,这里是他的家,于是他又哼了一声。这一次迪克不再浪费口舌,他拿出口袋里躺着的黑色钱包,从中取出一张身份证件,“既然你们想比出高下,我这里正好有个刚到手的案件。关键词是企鹅人,冰山俱乐部,哥谭警局的内鬼。”身份证像推冰壶那样传到提姆面前,这是张警察的身份证,不过所属的警局并非哥谭,少年刚要查看迪克就把证件拿了回去,露出神秘的笑容,“怎么样,有兴趣来证明谁是这个家里最好的罗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