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溅起的浪花……是乌黑的?”
白马探那时形容不出波本的眼神。
讶异、恍然、用尽全力的思索,以及随后的决然。
海上风大,另外的两个人一时没懂白马探在说什么。
安室透将手掌朝下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让船上的人都少说话。
“抓稳了,掉下去就只能喂鱼了。”他这样说着,走向驾驶舱。
引擎的呼响不比鱼雷差,快艇毫无征兆地更改方位再次提速,暴露在外的三个人重重地向后仰倒,艇身两侧飞溅的海水变成了浅薄的白墙!
这些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其余人在反重力的操控下如同拍上海岸的鲜鱼,身体左右大幅摇摆,唯有驾驶者以离奇的身体素质保持了平衡。
快艇的驾驶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快的车速,更别说这是游艇的五百英里每秒的时速了!
他趴在驾驶舱的门边,像是脱离了地球表面,进入真空层,拼命鼓动着肺部,甚至也喘不上气……
这个方向是要去最近的海岸。
驾驶员死死扒着门框,也顾不上地位高低了。他将嗓子里的脏话压下去,用尽了平生躲条子的力气喊:“引擎,引擎啊!”
就算是八百马力的引擎,这样贸然提速也是会炸的!!
话音刚落,那个被抢来的少年人质忽然大声喊:“不要起来,抱住头!”
驾驶员原本探出门外的头缩回去了。
类似汽油的刺鼻味道从四面环绕上来,手铐忽然松掉了,白马探将快艇上的露天座椅拉过来当掩体,反手用外套蒙住头,闭上双眼。
黑云蔽空,但风雷从相反的方向来。
如果不去看,像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风雨,只是铺天盖地的雨珠携着硝烟的气息,打在人身上如同烈火焚烧。
疾冲的快艇被海底同时爆开的气浪高高抛起,坠下时半身浸水,差点倾覆,又被强制摆正。
驾驶舱里的环状玻璃也溅上带着黑色液体的水珠,发出兵乓球被挤压到极限时的爆裂声,幸而还未破碎。
安室透此时甚至希望自己的双手能自动长在舵盘上,永不被震开。
海见丘的空中防护堪称完美,鹤见慎吾的人手计划全部折损,大批警察正沿着崎岖的山路赶来,可最致命的攻击来自海下。
君度酒的私人武器库积攒了不下十年,从不大量供给于组织,就算是新式武器,它的储存量也相当惊人。
松田嗓子都要喊变形了,他说黑色液体的主要成分是金属烷基化合物,蔓延速度极快,碰到海水后爆炸只需要一分钟。
能杀死海域内所有生命的一分钟。
安室透对快艇的驾驶装置不太熟悉,只能在确保不会翻船的情况下一味踩油门。
他身后也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塑料、衣物与皮肉的燃烧带来一系列痛苦的哀嚎,热浪有一瞬自身后向安室透奔来,又很快消退了。
幸好海见丘库存的快艇都是用的防染涂装,而快艇上的三个“同伙”中,两个是公安新潜入的卧底,一个是全国闻名的优秀赛手,对冰酒极为忠心。
安室透分出的心神只能用于确认唯一的未成年人尚且无恙,紧急着,他深吸一口气,将快艇进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甩尾。
海面高涨的蓝紫色火焰与快艇擦肩而过,玻璃因高温变形的刹那,安室透紫色的眼眸透过消退的火幕,只注视前方。
距离最近的海岸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整个海域仿佛被一口气投下了违禁多年来所有没被扔出的鱼雷,海水上方涌动的烷基液体炸出滔天的气浪,向快艇极速逼近!
“把、把外衣扔出去……”
“抓稳扶手!”
后面的人用各自最大的力气说话。
躲不过下轮冲击波,而落入水中就是死路一条——难道来不及了?安室透的脑海里有一瞬涌现出这个想法。
他可以避开这一轮追在后面的气浪,但后视镜里更浓重的可见气流愈演愈——
烈。
安室透正这么想着,忽而发觉后视镜的视野极限之处,翻滚的海水与气浪似乎一同静止了。
白马探推开身前的遮挡,猛而回头。
若将海域视为麦田,可燃的液体便是侵占了大半面积的蝗虫风暴,向前振翅俯冲,啃食可见的一切谷物粮食。
它们连成了一条线,可如今前锋军还在激烈地吞食,后续的大军却如被一把看不见的刀锋砍去,无以为继了。
安室透维持着身体靠在舵盘上的姿势,耳边风声不止,有如惊雷在他眼前炸开。
这是一局定生死的战场,君度酒怎么会算不好武器的当量?
金发青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仪表盘上,距船坞非常近的一个坐标点。
虽然视线很快收回,但他还是顿悟般笑了笑,磨着牙念出一个名字:“萩原研二……”
烷基液体再也没有涌来。
快艇赶在几个引擎报废之前成功抵达就近的岸边,而靠岸的一霎那,原本的驾驶员就要饿虎扑食般扑向陆地,又被顶替者一脚踢回去。
白马探意识到什么,回头四顾,思考着能否现在跳入海水中。
快艇上的五个人全部披着血衣,安室透还是其中衣服最完整的一个。
他的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过度活动而挫伤,所幸还握得了枪柄。
波本涉过浅岸的海水,面带微笑:“备战。”
他望着海见丘山脚下散落着的大小礁石,浓重的青苔与盐渍覆盖其上,仿佛见证过方才海面上的人为灾难。
稍微静下来后,不幸遭殃的海鸟的哀鸣终于传入人类的耳中。
但还是更远处警笛的响声,以及不速之客的痕迹更能调动他们的心绪。
终年浸没在潮水里的沙地泥泞难行,不同于原本的陆地线路,一侧暴露,一侧多的是障碍物。
岸边生长的蕨类植物刚刚被人从根部齐齐割断,而在这片区域,海见丘的山壁如巨人的手掌般覆压而下。
除了一人伤势较重,剩下的两个组织成员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
快艇驾驶员咽了口吐沫,既不敢往前迈步,又不想再靠近任何水源,便一把按住慢吞吞下船的白马探。
“我会好好看着这个富家少爷的!”
英伦侦探给流血的伤口扎好简易绷带,隐晦地注意到这位赛艇选手肌肉不算很发达,从惯用鞋看也不会练长跑,觉得不是不能努力一把,靠自己逃之夭夭。
不然选你干什么呢?
安室透摆摆手让快艇人走远点,扫视了这片礁石滩一圈,停在某条线之前,换枪后抬手点射。
岸边的草丛动了动。
就算鹤见慎吾有埋伏,此时也不得不露面。
“还请先别开枪。”
“终于敢滚出来了吗?”
从火海中躲过危机后,波本的态度不会好。
安室透满意地看着一个穿西服的身影举起双手踏出草丛,刚想继续嘲讽两句,神色却在想到什么后冷肃了下来。
到了这一步,鹤见慎吾的目任务目标已经明晰。制造暴乱,首先达成乌丸莲耶的那个期望、毁掉“阿尔忒弥斯”号,以及……
尽可能地杀了波本。
君度酒派系中,武力值最高的应该是罗斯和他本人。如果玫瑰葡萄酒没有提前死亡,她在今晚的计划里肯定是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走到穷途末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依旧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呢?
和以数字为序号的那些死士极为相似。
警惕心拔高的节点上,安室透的后背忽而窜起一股凉意,如同冻彻千年的冰锥抵在身后,即将刺穿他的心脏。
“原来,还有这么一环。”金发青年不着痕迹地缓步向后退,脸上的笑容却真情实感了起来。
每个行走黑暗的人都对旁人的刺探极为敏锐。而进入组织这么多年,安室透只从一个人物那里得到过如此强度的威胁感。
身后的几个人僵在原地,不明所以,而他背对着山壁,仰头看向夜幕里隐约可见的另一重山影。
“那边是仅有的狙击点吧?”
鹤见慎吾微微挑了下眉,依旧空手站着,笑而不答。
白马探触及他好似无意的目光,眼皮一跳,感觉就像被草丛里冒出的毒蝎蛰了一口。
安室透细眯起眼睛,打量相隔几百码的另一座岸边山丘。
但他终归是肉体凡胎,当然找不出所谓瞄准镜的反光:“就算来了这里,那个人也不会轻易下场。”
只要他或冰酒的身份没暴露……
“喊话挺累的,鹤见先生,你和组织劳模肯定有通讯方式吧?”
警察即将包围这片荒凉的海岸区域,有人仍有自信来去自如。
烷基液体在寂静的海域慢慢燃烧着,虽然濒临熄灭,连在一起却像不属于人间此地的瑰丽花海。
乌丸集团里有过许多这等程度的美景,权贵赞其可以增光添彩,科研者乐于此中蕴藏的奥妙。
而琴酒一向漠视任务里招摇的东西,当然,如果□□能够填充进组织各地的武器库,他还是乐意接受。
黑色的保时捷与伏特加一同停留在五公里之外,银发男人矗立在山丘两百米的断崖之上,视线锁定了远方慢慢往后退的金发。
令他来此的,是一句话。
“如果波本是卧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