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的夏日午后,路旁的高大绿树岿然不动,木叶轻轻摇动唤来风声。
许期紧紧跟在许荔元身后,穿过一道道回廊,古色古香、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建筑样式昭示着住家的华贵,少年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已经长到有些遮住眼睛的程度了,柔软的圆眸流露出担心,他几次想叫住许荔元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是许期在许荔元再婚后第一次来她…她的家。许荔元两年前再婚,嫁的还是豪门,许家亲戚惊奇,那么有钱的男人竟然愿意接受带着个拖油瓶的二婚女人。
许荔元不理会那些言语,很快嫁了过去。只是……她在电话里跟许期的外婆交代,麻烦她继续带许期生活,她已经跟这边承诺了不会让许期过去。
许期不是不失落妈妈的决定,但他更不愿意让自己拖累了妈妈的幸福,所以不哭不闹不抱怨,和外婆相依为命,过得也自在安乐。
直到三个月前,许期的外婆旧病复发,很快离了世,任由许期怎么恸哭恳求,外婆也再没睁开眼。许期还只有16岁,他的去向成了问题。
他几次看着许荔元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安排他,许期都轻轻地说:“妈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您不用为我担心烦恼,我…”不会去陆家的,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剩下的半句,许期终究没说出口。
然而最终他还是来了陆家,被接到许荔元身边生活。许荔元告诉他是陆巡可怜他一个孩子,自己生活太不易,所以宁肯帮着许荔元违背她对陆与安做下的承诺,也要接他过来。
许期在电话里怔愣很久,良久才说道:“那…谢谢陆叔叔了。”
许期的思绪神游到天外,许荔元喊他几声才回神。“怎么了妈妈?”
许荔元轻轻皱眉,“心思都在哪里,走着路也能走神。”许期轻声说抱歉,许荔元也没再多说他,说起正事来:“陆与安……你哥哥,不太好相处,你要多让着他,别去招惹他。”
许期点头答应。许荔元不说他也知道的,寄人篱下的人没资格招惹是非是古今皆知的道理。
终于走到正厅,门口的中年妇人带着满脸笑容迎上来,“夫人,这就是许期少爷吧?”
许荔元点点头,和许期介绍“这是李妈”,许期忙不迭和李妈打招呼,“李妈,叫我阿期就好。”
厅内施施然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着一身深色西装,眼睛深邃而锐利,有一种极难接近的疏离感,但他看到许荔元的那一刻却绽出笑容,笑着走上前,牵住许荔元的手,道一声:“辛苦了。”
又慈爱地望向许期,“你就是阿期吧,我是陆叔叔,两年没见了,长高了。”
许期抬眼有礼貌道:“是,陆叔叔好。”
许荔元转头扫视了一圈,轻轻问陆巡:“与安呢,出去了吗?”
陆巡听到这话立马面色愠怒起来,没好气道:“我看你和阿期快到了,让李妈上去叫他,结果李妈说他昨晚就没回来!”
“提前一个礼拜就交代他,结果他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许荔元拍拍陆巡的手,想让他平息下来,打圆场道:“没事的,都在一个家里,早见晚见都一样。”
陆巡和许荔元抱怨着不好管教的儿子,被忽略在一旁的许期又一次思绪乱飘。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不用他说话的场合他就有着自己的世界。
许期在脑袋里轻轻念了遍陆与安的名字,这个未露面的继兄这么不好相处,以后同处一个屋檐下,会很难熬。他在心里偷偷告诫自己,一定要多多忍让,不要让妈妈难做。
终于安抚好因为陆与安而吹胡子瞪眼的陆巡,许荔元跟李妈吩咐道:“李妈,带许期去他的房间吧。”
“哎,好的夫人。”李妈满脸笑容地要接过许期手上的行李,“阿期少爷,这边请。”许期应声跟上。
上了二楼,李妈带着许期往最里面走去。打开最里面的那间,旁边紧靠着一间,两扇门靠得极近,李妈顺着许期的目光看过去,主动微笑着说起:“那是少爷的房间,先生夫人安排阿期少爷住少爷隔壁,肯定是想要培养你们兄弟感情呢。”
许期有些犹疑,试探性地开口:“陆……哥哥会喜欢我吗,讨厌我的话,房间安排得这么近会不会让他更讨厌我。”
“这……”,李妈也有些拿不准,说话都变得迟疑起来,“少爷脾气是有点冷,但…很讲道理,你们多处处会好的。”李妈看着许期担忧的样子,还是宽慰了几句。
帮许期稍微收拾了下房间,李妈就下楼去了,房间里只留下许期一个人。
他离了人,终于放松下来,好奇地用目光在房间里探寻,不期然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他生得水灵,年纪也小,白皙柔嫩的脸蛋上总有脱不去的稚气,右边脸上还有浅浅的酒窝,许期故意对着镜子扩大了笑容,酒窝也随之加深,终于满意点头。
逛到房间的窗边,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推开窗户,阳光透着绿叶照进来,暖洋洋的,照得许期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旁边是另一扇窗户,应该就是陆与安房间的那扇,这两扇窗户也靠的极近。
想到陆与安……许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继兄充满了好奇和畏惧,小时候看了太多灰姑娘与恶毒姐姐的故事,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灰头土脸地打扫锅炉,陆与安喝着下午茶嫌弃他今天的地拖得不干净,不拖干净不许吃饭。
许期眨眨眼睛,默默告诉自己,这里是现代社会,不是万恶的封建家庭啊。
太阳很快走完一天的旅程,夜晚如约而至。
夜空中繁星点点,许期的肚子咕咕叫不停。晚饭时,许荔元和陆巡都早已离开家,虽然只是一个人吃饭,但李妈还是让厨师做了满满一桌。
“阿期少爷,夫人喜欢吃海鲜,所以也给您做了一桌海鲜。”
许期一怔,而后对李妈歉意笑笑:“李妈费心啦,但是我对海鲜过敏,所以这一桌大概要浪费了。”
“哎哟,这也怪我,没提前问你,我再让厨房给你做点别的。”李妈也没想到,母亲那么爱吃海鲜,而儿子却对海鲜过敏。
许期推拒了,他从小胃口就不大,生活还不规律,不饿的时候本来也吃不下什么,因此晚饭只在没海鲜的菜里挑挑拣拣了些能吃的。
结果到了深夜,肚子反而饿了。许期记起白天李妈给他在冰箱里拿饮料的时候,里面好像有可以吃的面包。食物的形状味道勾得许期心痒痒,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于是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下楼,打开冰箱,挑出一块巧克力面包小口小口撕着吃。
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许期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住到别人家第一天,晚上就偷吃东西,还被发现了,这实在不成体统,还很尴尬。
许期僵硬地把脑袋转过去,入目的是一个同样十七八岁的少年,倚靠在吧台处静静地看着许期,不同于许期的幼态长相,对面的人骨相立体锋利,下三白眼更显得凶狠,透着点冷意。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许期不忍打了个寒战。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来人是谁。鼓起勇气脆生生道:“哥哥好!我是许期。”
从小外婆就告诉他,嘴甜点没坏处,又加之许期长了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眼看人的时候很难不让人心生欢喜,因此甜甜地叫人从未有过失手,再难缠的人也会软下来。
陆与安则完全不顺着许期的心,略过他,走到冰箱面前拿出饮料,不在意道:“哦,那个小拖油瓶?”
许期讨厌别人叫他小拖油瓶,从小就讨厌。忍住想要反驳的心,他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到的,你白天的时候不在,所以没有见到。”
刺拉一声,陆与安修长白皙的手指打开饮料,水汽噌地冒出来。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斜眼看着许期的局促,小矮子一个。
他故意漫不经心:“我还得在家里等着迎接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与安太会阴阳怪气,吓得许期话都说不清楚,舌头打结。
陆与安一口一口地喝着饮料,没再说话,气氛就这么冷下来,明明是夏天,许期没来由地觉得好像被放进了冬天的冰湖里,又冷又没法呼吸。
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尴尬,许期抬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哥哥,我先回房间了。”
也没等着陆与安回应他,许期抬脚就走,还不忘带上那块没吃的巧克力面包。
路过陆与安身侧,一阵冷冽的松香和隐隐的酒气,许期低垂着眉眼,不和陆与安产生眼神交流。
陆与安却主动开了口,声音冷冷地:“以后不要叫我哥哥。”
许期顿住,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