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陶瓷景海镇是人间天堂。
这是一座与卡乌邦相邻的岛屿,亲眼所见之人口口相传它的佳话:
甘甜的清泉仿佛从白云彼端倾流而下,灌溉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平旷的草场上,成群的绵羊懒懒散步、浅眠;牧者吹响了短笛,仰躺在绿油油的草垛间,不知名的蛱蝶扑腾翅膀,仿佛弥散在大地的星辰;芬芳的花香沐浴在春风里,萦绕于午睡之人的鼻翼上,久久不去。
然而,最令人流连的,是那片向日葵花田。
它汇聚了陶瓷景海镇最充沛的阳光,是小镇的灵魂之所。而花海中央,伫立着一座棕红小屋,据说从建立起就存在了,只是从未有人造访,更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的主人。
有人觉得他是陶瓷景海镇的富人,世代都依靠向日葵经营财富;也有人认为他是一名普通园丁;更有甚者说,向日葵是自然而生,神秘的花田主人根本不存在。
可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完全依据。
“就是这里了。”
塞克隆背着探险包登上山崖,地图上是狂舞到认不出的字迹和图画,他道:“我们渡过浅海后,从澄牧边境进入,走过安莱集市和滴流湖就到了,附近的居民区比较集中,还可以顺路找到住宿。”
“我好累啊,塞克隆……”
普罗爬了老半天,他双腿发软,整个人都快瘫痪在半山腰了。塞克隆见状,也卸下“龟壳”探险包:“嗯,那就先休息十分钟吧。”
他生无可恋,差点昏死过去。
这是两人第一次来陶瓷景海镇,目的却不相同:
塞克隆从小和木匠柯德金一同生活在大山里,可有一天爷爷突然离开,他四处寻找,最后在附近山洞里,发现柯德金藏匿的地图和信件。
原来,柯德金年轻时是位冒险家,在寻找一个名为“鎏金”的宝物。可在中途最好的朋友埃米尔因意外丧生,自己也就带着遗憾隐退了,随着时间过去,老迈的柯德金辗转反侧、心有不甘,打算再度出征。
塞克隆得知真相,带上装备,顺着“鎏金”藏宝图寻找,誓要带回亲人和宝物,陶瓷景海镇就是“鎏金”所在的第一个位置。
而普罗,则是受了其老师凯尔森公爵的嘱托,来找一副名为《向日葵庄园》的画卷。
“十分钟到了哦。”塞克隆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好心提醒。
普罗爬起,手臂酸疼地拍去身上的尘土:“我们这次……真的能找到《向日葵庄园》和‘鎏金’吗?”
“怎么突然这么想?”
“凯尔森老师很久以前来过陶瓷景海镇,但是……”
普罗脸上隐隐担忧:“他遇到危险,失去了一只手臂,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又只字未提,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塞克隆思索着,远方传来海鸟杂乱的鸣叫。
“普罗,把望远镜给我。”
“喏。”
他递了过去,祈祷这可怕的危险不要落在塞克隆身上。
塞克隆朝山下瞭望,海面平静,甚至有些骇人,水波荡来一层层浊色的涟漪,上面漂浮着许多块状的不明杂物。只有一个老渔民和一艘孤帆停在岸边,他赤着双脚胳膊,坐在破旧的码头抽烟。
“你说的对。”塞克隆放下望远镜:“下去吧,我们得小心点儿。”
两人顺着半山腰扶壁下行,临近陆地时,若有似无的腥臭从海面飘来。普罗快被熏晕了,强忍住作呕的冲动,不远处,杂物的轮廓逐渐清晰,原来,那些意义不明的块状物是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散乱的四肢、衣物和武器在浪花上浅浅漂浮……
此景与传闻相差过大,普罗紧张地跟在塞克隆身后,害怕会从某处冒出带枪的士兵。转眼间,两人来到码头,塞克隆询问那位老渔民道:“能带我们渡海吗?”
老渔民的身躯瘦的像一根枯柴,皮肤干裂起皱、面色发红,垂坠在眼睛的老皮让人看上去愈发阴郁。他掐灭烟斗,嗓音沙哑道:“是去陶瓷景海镇的吧?我可以送到安莱集市渡口,可费用是很昂贵的,而且,能不能有船只回来我不敢保证。”
塞克隆点头,把钱袋递过去。
“等、等一下!”普罗试探地问:“老人家,请问您知道陶瓷景海镇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些士兵的装备不像是来自卡乌邦的。”
“不知道,那群该死的人打仗,关我这老头什么事?弄得都没法捕鱼了!”老渔民声音提高八度,不耐烦地吼起来:“小屁孩到底走不走?”
塞克隆把钱袋子扔过去:“走。”
老渔民转身去架船。普罗悄悄自言自语:“……怪老头真凶。”
谁知,这小小的吐槽竟被塞克隆听见了,他拍拍同伴的肩膀:“这儿就一艘船,等到了再问吧,总会有人愿意告诉我们的。”
“……哎,但愿。”
总之,他一向没那么乐观。
与塞克隆不同,普罗生活在卡乌邦王都,父母都是受人尊敬的贵族。自幼在家庭教师凯尔森的培养下学习成长,小小年纪就因学识渊博备受赏识,尤其对植物研究颇具天赋。唯一遗憾的是,由于儿时体弱多病,缺少与外界交流,颇有些不谙世事的纯粹。
但过于严苛的家教,也令其生出叛逆的性格,他某天上山采集植物样本时,意外结识了出门劈柴的塞克隆,于是两个性格不同,志趣相投的人很快成为了朋友。
此次冒险之旅是塞克隆提议的,普罗收到信件后毫不犹豫地瞒着家人出行,奇怪的是,凯尔森公爵并未阻止,只是提醒人务必小心……也是近期,国王颁布了新的法令:明文禁止不许任何人私底下寻找“鎏金。”
两人不以为然,各怀目的,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共犯。
帆船停靠在安莱集市的渡口,木质的台阶已经腐朽了。
本该热闹的居民区静的出奇,建筑物的残骸中,遍布着临时搭建的帐篷,它们松松垮垮连成一片,十分拥挤;那些生活用具和小摊贩的铺子堆在路边,杂乱无章;污染的水源、陈年的旧衣物、未分解的动物毛发、以及消毒水糅杂一团,在烈日下形成古怪的气味,整个安莱集市仿佛巨大的垃圾箱。
普罗耸耸肩:“和传闻相差也太大了。”
塞克隆突然停下:“有动静。”
一家家露天摊贩后是成片的废墟,仿佛有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在附近徘徊,塞克隆把背包置于身前,朝四周望去。
突然,叼着海鸟尸体的黑猫蹿向普罗,他吓了一跳,忙躲到塞克隆身后:“别吓唬我!这、这不就是一只猫……”
那黑猫三两步登上废墟,塞克隆随即跟上,可附近只有些虫蛀的枯树和野草,并无藏人之处。
难道是天气太热,看走眼了?
他不敢相信,但衣服的确被汗湿了,天气闷闷的,令人头昏脑涨。所幸目前无事发生,塞克隆重新拿出地图,继续前进。
在居民区,每户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布,他们似乎很害怕外来者,面对塞克隆和普罗这样的奇异装扮,眼底流露出阴森森的警觉。也许正处于战时,哪怕在炎热的白日,居民们也足不出户,而到了夜晚又惧怕土匪和地方势力的枪弹火拼,他们的生活好像阴沟的老鼠,终日惶惶不安。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拿石子在地上画画,普罗见了正想过去,却不料他的母亲很快就把人抱回帐篷里。
“连搭话都很困难。”
普罗默默扶额,由于缺乏锻炼,他的双腿有自己的想法,再三纠结下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这附近好像没有车夫,今天应该到不了向日葵庄园了,如果……咳咳,我是说如果太远的话,咱们先去住店怎么样?”
当然,塞克隆非常理解,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怀表的指针晃悠至六点四十三分,陶瓷景海镇的傍晚,似乎和正午相差无几。塞克隆拿出地图,粗略地估算着距离:“也好,那就明天再去吧,普罗,你帮我把地图放……”
话音未落,侧后方蹿出一个人影!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东西就已经不见了,普罗突然被撞倒在地,那人抢走地图后,溜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塞克隆扶起同伴:“有没有受伤?”
普罗大喊:“地图!”
两人朝神秘人逃逸的方向追去,普罗边跑边道:“刚刚、咳咳咳……我们犯了一个大忌,不该提起鎏金的。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如果是卡乌邦的间谍,那就糟了。
塞克隆心中警铃大作,一旦违反禁令私自寻找鎏金,将会被处以终身监禁。而卡乌邦王国能有今日辉煌,除去探险家发掘的资源外,另部分当属严出必行的法律……若是因此断送两人的探险生涯,他们怕是永远都不甘心。
神秘人如同灵敏的黑猫,不仅对路况熟悉,速度也很快。可每过拐角处,他似乎都存心留下让两人追踪的破绽。
塞克隆和普罗跨过安莱集市、翻越死伤遍地的战壕和废墟、爬上杂草丛生的小山坡,逐渐步入荒野……前面是高耸的陡坡,翻越而下,两人被一道干涸的河床阻断去路,而目标再一次失踪。
“停下。”
塞克隆忽然拦住伙伴。
荒原上,野风肆虐,仿佛每一寸草木都发出阴森森的呼号,夜幕降临,天边橙黄色的晚霞渐渐暗沉,朝向暗黑的云雾聚拢。
三米之外的路段已经看不清了。
河床的石子尖锐,踩上去“咔哒”作响,甚是硌脚。大地坚硬,裂开的缝隙几乎都能伸进一只手掌,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只听得乌鸦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栖息在老树枯枝间,发出哇啦哇啦的怪叫。
“呼呼、跑……他跑得可真快啊……”
如果说塞克隆是稳稳当当冲下山坡,那么普罗就是连滚带爬滑下来的,他喘着粗气,手上的擦伤没来得及清理,脑袋又险些磕到石头上,所幸好朋友总能及时拉住他。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可能是滴流湖?”
根据地图的指示,倒也不是没可能,普罗思索了一会儿道:“应该不止这点距离,如果我们真抄了近路,前面就是向日葵庄园了。”
塞克隆戴上黑色隔热手套,把枪械零件从包里倒出,驾轻就熟地组装起来。漆面银白的武器,令同伴眼前一亮。
他发出小小的感叹:“火炎枪!是柯德金留下的?”
塞克隆点头,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叮嘱道:“我先去前面探路,如果没有危险,你再跟过来。”
那个坐在原地懒得动弹的同伴,痛快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