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请进。”
医务室与外边区别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作为办公和为军官的特别诊所,没有仓库,四面都是来不及打扫的灰尘和坑坑洼洼的土墙。孤零零的电报机、装器材的纸箱子、来不及收纳的药品存货都积在一起,而办公桌前的女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见有人来了,微微点头。
“您是楚蜜察医生吗?”塞克隆问。
“嗯,准确来讲,是实习医生。”
她约莫二十来岁,戴着圆圆的黑边眼镜框,两个粗大的麻花辫低顺着扎于脑后,有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谦逊和文静:“你们是塞克隆和普罗吧,弥撒尔同我说过之前的事了,她让两位帮忙将这里所有的药品打包分类,送上后门的车辆里,然后我来负责登记。”
塞克隆爽快答应:“没问题。”
“我可以冒昧问一句,弥撒尔怎么不在伤兵营地呢?她也是个优秀的医师,况且现在这里这么缺人手。”普罗有点疑惑:“连实习生都叫过来了,还是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个嘛……”
“哟,你们都在聊什么呢?让我也来凑凑热闹呗!”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这次谈话。
楚蜜察突然回头:“里欧?”
“嗯?怎么了楚蜜察,看见我很惊讶?”
她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呢。”
迎面走来一个与楚蜜察年纪相仿的男生,单从外表上看,锐利的眼神、轻佻的言语,呈现出与之全然不同的桀骜张扬。他满不在意地说道:“弥撒尔没来,是因为遇到了点儿小麻烦。”
“听见昨晚庄园后山的炮火吗?”里欧靠近楚蜜察身边,对两人说道:“弥撒尔带着一行人上山采药,结果遇到隐藏在里边的卡乌邦游击队,那伙人压根就不知道海上驻军战败的消息,我们也没提前猜到居然还有些在抵抗的顽固分子。双方都打了起来,由于我们这边准备不充分,今天伤兵营又抬来不少人。”
“一个接一个,可惨咯,也不知道要打多久。”
普罗的指节微微发凉,滴流湖源头发生的惨状像一只流血的窟窿,不断有伤痕裂开。他一时失语,稍许平静后才道:“但愿都快些结束吧。”
“里欧,你和楚蜜察一样是实习生吗?”塞克隆突然问。
“啊是的。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哦。”说起这个话题,里欧似乎很高兴:“不同的专业而已,实习但不会在军营久呆,以后也许会去卡乌邦继续读书。听说那儿教育资源比较好,也有更向上的发展空间。”
难道因为我是本地人所以觉得不过如此?普罗毫无自觉。
“话说回来,这儿除了他们俩,有交给我的活儿做吗?”里欧望着楚蜜察,阐述着自己的理由:“外边儿巡逻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其实是来换班休息的。”
“我想你可以……”她好像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扫会儿地。”
围观的两人忍不住笑出声。
里欧式专属无恶意假笑:“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人各自做着分配的任务。楚蜜察除去手头的事情外,时不时还会被喊到外面给伤兵做各种检查,发布一些目前状况的电报和信件。普罗将物品分装完毕,交给塞克隆和里欧搬进后备车厢。
工作进行地很快,当最后一个箱子安置完毕后,里欧才舒活筋骨,他向天伸了伸懒腰:“总算可以吃饭了。”
“弥撒尔给你们也准备了晚餐,我去趟后厨,很快就回来。”楚蜜察让塞克隆和普罗在医务室里等待,当她的目光落到同伴身上时,不免有些担忧:“里欧,你就吃这个?”
“我很快就要去巡逻了。”他坐在地上,咬了口冷掉的馅饼。
楚蜜察已经离开,普罗也和里欧一起随地而坐,塞克隆仍旧和从前一样,喜欢观察四周,连带着在附近小范围转动。他惊讶地发现,一贯劳累后会坐在地上喋喋不休的普罗今天居然安静地不像话,不仅没有吐槽抱怨后悔,对于自己擅作主张带他来,也没有要打退堂鼓或者要回去的意思。
当所有人以为平静降临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枪响声,接连着整个伤兵营都躁动起来。
里欧总是很敏锐,他头一个背着枪立即跑出门外:“伤兵营外围,农场废墟那边好像有人打过来了。”
“什、什么情况?”
“普罗,在这儿呆着等楚蜜察。”塞克隆也随即跟了过去。普罗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冲门口喊道:“喂!你们两个小心一点啊!”
两人出去没多久,端着四碗饭的楚蜜察进来了。她淡然到近乎有些迟钝,不慌不忙地回到工位上:“咦,他们人呢?”
“估计是又打仗了,他们俩也太积极了。”
“我就没想到,塞克隆也会跟着跑出去。”她若有所思。
“那家伙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总想着去看看,哪儿刺激往哪儿跑。”普罗关上医务室的大门:“他以前跟爷爷在山里生活,除了买东西基本就没下过山,连吃饭都喜欢端着碗到处乱逛,除非睡着了,塞克隆瞌睡真的很好。”
“你有位很有个性的朋友呢,普罗。”
“太有个性,我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形容了。”
普罗端起桌子上的饭,但他似乎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楚蜜察,也许塞克隆刚刚问过了,但我总感觉你和里欧不一样,不像是那种会来战区的实习生。像是,说个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称呼吧,‘书呆子’;里欧倒长得像我家人说的那种‘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的小混混,嗯、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刻板印象而已,别介意……”
对比之下,楚蜜察几乎完全不受影响。她边吃边说,时不时还会停顿下来:“其实,在里欧十岁的时候,我十一岁,当时就被他的父母收养了。然后生活、学习、来到战区什么的,也都顺其自然了。”
“是、是这样啊。”好稀奇的养姐弟同窗!
塞克隆跟出去的时候,里欧已经不见踪影。
伤兵营处在小规模混乱中,由工作人员安排向后撤离,还能行动的部分士兵被迫再度迎战,无法救治的重伤员被当即舍弃,其余部分转移。塞克隆被留在成片的阴影之下,由一场愤怒的黄昏主导这次防守战役。
他还能去哪儿呢?前面是奔赴战区,后面就打道回府,但塞克隆仍与那些向后撤退的人们背道而驰。
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要向前。
战区百米开外处,猛烈的炮火轰击了附近的农舍。塞克隆视力极佳,但沙尘和建筑物的遮挡,使正面战场上能见度很低。他纵身躲靠在巨大水缸背后,几发急速的子弹“嗖嗖”飞过,在距离不远的树桩上留下一排弹坑。塞克隆不再乱动,只是手上略有擦上和尘土,当他再度抬头,前方几十米处正蠕动着一个人不断哭叫卡乌邦的士兵。
他的面庞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半只小腿被炸断了。他躺在原地捂住不断出血的伤口,不再冲锋,似乎还抱有一丝希望等待救援。
塞克隆的下意识反应是上前去带走他,但是不行。
他的内心备受煎熬,使得原本形成的某些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另有寥寥几人卡乌邦士兵路过,完全忽视伤残队友的存在。塞克隆突然想到了里欧,但危险的战区依旧没能见到踪影。
塞克隆从背包摸出望远镜。
他继续观察着一百多米处的主战区:每个掩体处都有士兵在向前推进,双方僵持不下,己方略有转守为攻的意思。一排士兵在指挥下向双层民房内突进,但占据制高点的枪手没能给予机会,扫射后的草坪上顿时尸体遍布。
应该是无法知晓民房内部全部射击点的位置,但进攻的人很快就整理完毕,己方几名士兵在火力掩护下也蹲进民房的阁楼、隐蔽的窗户和顶层上。
其余队友趁进攻间隙将伤员拖走,止血包扎。
卡乌邦的孩子士兵哭声停了,他用手撑起身体,开始向前爬行。几辆新的装甲车开来,从他断裂的小腿碾过,拖出一地碎骨和血痕。
“轰——”
敌军驻点的民房处发生轮番爆炸,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玻璃残片、石块砖瓦漫天飞舞,仿佛一具破碎的残像,连同坠落的,还有数来个渺小的卡乌邦士兵,而己方的部队迅速整理人数推进,在滚滚烟尘中登上那片废墟。
塞克隆的镜头有点模糊,他摸出口袋的新镜片,拧下螺纹桶对准接口轻轻旋转推动,安装完成后继续观测。
部分敌军仍埋伏在废墟中,有浑身伤口的士兵挣扎起来,举双手作投降状,可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结果在枪声里;另有部分顽强抵抗,撑着伤体也要带走敌人的士兵却被刺刀穿透心脏,死不瞑目。
塞克隆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体早就蹲僵了,他收起望远镜小心观察四周,打算趁火力消退时找机会折返。水缸、树木、装甲车、牛棚……他估算着撤离路线和有效掩体的距离,将手枪的子弹迅速装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