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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恶灵

    月升日落,睁眼闭眼间,五日时光悄然流逝。

    夜里万籁俱寂,天穹之上黝黑一片,白日里才落过雨,于是屋檐上“滴答”流下积雨。此时村长家的门户大开,时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托腮放空。

    远方婆娑树影张牙舞爪,似暗夜鬼魅般矗立。乒呤哐啷一阵响,谢允端来铜盆放在他的脚边,往里丢了块木炭,掏出火折子点燃。

    他半跪在时影侧前方,炭火在他的眼底跳跃,地面波光粼粼,两人相对无言,静谧蔓延。

    良久,谢允起身,抄着手臂斜靠在门边,闭眼假寐。

    时影从万千思绪中脱身,缓缓拿出所有的画像。面上第一张就是村长,老先生头发花白,却像年轻人一样神采奕奕,瞧着像是拄着拐杖还能舞段棍法。

    三百一十二张画纸,颇有份量的一沓,可每张都轻飘飘的,落入铜盆里只能为炭火增光,化成飞灰在热空气中打转上升,寒风一吹便成无根灰烬漫天飘扬。

    谢允在旁提醒道:“阿影,还未到时辰。”

    “不妨事。”

    时影轻轻摩挲着纸张,一张、两张、三张纸、四…四条、五条人命……轻盈地落入火中,浓墨重彩地吐个火舌,又匆匆飞走。

    在无端夜色中燃起一盆炭火,着一身白衣烧一沓纸,明明是毛骨悚然的一幕,但估计再难有比烧掉一张像便出现一个人更瘆人的事了。

    村长、王家阿嫂、南边老伯……村里头一次在夜里出现声息,人们匆匆在夜色中奔跑,聚集在村长家的院坝,后来的人只得挤在院门外,伸颈探脑也要去瞧那烧火的人。

    从容地烧掉一张又一张,时影面色不改,心里数着时辰,画了二十日的全村像,烧完也才一刻钟。

    院内人头攒动,人们展现出不同于白日的热情,他们好奇,躁动又迫切地想知道是谁将他们带来了此地。

    顺德村三百一十二人全在此,为首的村长冲时影跪下,稽礼三拜,神色庄重地高呼道:

    “顺德村已循环百余载,吾等尽心尽力阻拦外人进入,今大人在此,望大人赐吾等往生!”

    话音未落,唰啦啦跪倒一片,嗡鸣般的高呼声在天地间齐响——

    “望大人赐吾等往生!”

    顺德村的夜果然还是静的,不然时影也不至于听出了回声,他向下低头,却只能看见乌泱泱的脑袋,卑躬屈膝般匍匐的姿态。

    人命啊,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恶灵将其视作蝼蚁,任意践踏。人命啊,轻如鸿毛,又似蒲草般,风一吹就散。

    时影指尖微动,牵引着所有人起身,“勿跪。”他走下矮阶,手指点在村长的正额,金光一闪,时影微微弯腰颔首,“戴村长,和他们告别吧。”

    人群哄动,时影如法炮制,又点了几人额头。身附金光的人同周遭亲友告别,于是金光自拥抱中传递,在夜里亮起点滴莹光海。

    不曾挪过位置的谢允抱剑倚门,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中徘徊。

    正抱着村长哭的大汉是蔡阿伯,是个老鳏夫。谢允只在他家干过一个上午,就收获了他一箩筐的话,又密又杂,自顾自地讲自家境况:说他儿不着家,出村谋生再也没回来过,丢下父亲潇洒去了,说他儿若像谢允一般能干,留下来还能爷俩相依为命。他说,他想他儿了。

    再看抱着襁褓孩童的阿嫂,做得一手好菜,常常热情好客地招呼他和阿影。目光一转,丫丫在沈娘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不忘向他们挥手。

    可生命啊,又一直在绽放,茧破蝶飞,新草破地,河海奔流不息。流星陨落,又会有新的星自天际升起。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生命亘古不灭。从上古时期辟洪荒开天地,到天道生,生灵现,自然永恒,生命永存。纵恶灵作乱,但有生灵燃起旷野星火,风起燎原。生命自有它难以言明的重量。

    顺德村民维持生的假象,如傀儡般游走在世间百余年,朝夕相处的亲友同样成为笼中鸟,早已失去了生的价值。于是,他们中意识仅存无己的村长挽留了时影,他想,希望来了。

    顺德村的解脱来了。

    往生就是新的开始了,相逢即是陌路人,或许有难也会冷眼观,今生恩怨情仇已了,无所悔意了。

    人群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人群中央的白衣神官,所有人都沉默地弯腰参礼,情尽数融于动作中了。

    被这样瞧着,时影想自己总要讲些什么。他略加思索,平和道:“今生种种苦难已了,诸君劳苦,来生必定顺遂。”

    言罢,他轻打响指,金光湮没,村民们身影忽隐忽现,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扬起了笑意,发自肺腑地祝福道:

    “大人良善,前途坦荡。”

    最后的话头也随着身影的消散一并无存,肢体虚化成点点滴滴的金光,在天地间浮沉,照亮了四周荒野。

    谢允穿过萤光,步履稳健地走向时影。萤光像好奇的萤火虫,亲人地在他二人周身打转。良久,时影一挥手,萤光便四散钻进山林里,去往该去的地方了。

    谢允抓住他顺势垂下的手,剑指前方,说出话让人遍体生寒:“阿影,那怎么还有个人?”

    隐在萤光海中的第三人暴露身影,她的面相古怪,眉眼高挑,凌人傲气展露无遗。

    时影眼皮一跳,“我没见过她,她不是顺德村的人。”

    “错了哦,”那人竖起一根手指摇晃,“我是顺德村的。”

    她大笑起来,眼神直直盯着他们,“但我不是人哦。”

    谢允面色凝重,略微侧身挡住时影,手悄然握住了诛邪剑柄。

    “别这么紧张嘛。”

    眼前的“人”骤然消失不见,谢允神经高度紧绷,无人轻举妄动,裸露的后颈吹来一阵凉风,一只散着寒意的手按在肩上。

    “我又不会吃人。”

    谢允闪身向后一劈,却只有利剑破空的动静。

    “人”又不见了。

    五步远处,女子毫发无伤地站着,施施然扶稳头上的木簪,红唇轻启:“你们杀不死我的,我可是极…”

    “丫丫,”时影突然看出她的面相,一下喊住了她,“你现在是魂体吧。”

    “我才不是她,”她一秒破功,呲牙道,“我就是个无名恶灵。”

    恶灵、极恶体、魂身相分……这姑娘百年前经历了什么?时影还欲多言,恶灵却玩得不耐烦了,闪身靠近攻击他们。

    时影绕过谢允飞身上前,中途按回了他抽出的诛邪,径直迎上恶灵的攻势。

    赤手空拳,见招拆招,两人纯靠体术你来我往。“嘭”的一拳袭来,掌风破空,时影侧身换位,仍在追问:“顺德村的循环是你干的吗?”

    回应他的仅有恶灵的一拳。

    几个回合下来,他一掌打在恶灵背上,沉声道:“回答。”

    恶灵哽着口血,就是不说话,又是一掌打在身上,她那口血吐了出来,嘴也张了,极不服气地说:“不是我!”

    恶灵未习过体术,打起来毫无章法,本就不是时影的对手,但她下手黑,出手凌厉不顾情面,不知从哪个回合开始,一招一式带上了灵力,术法体术混染,倒也能对上。

    “村民们当年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啊啊啊!我说我说,是恶灵害死他们的!”

    “你是怎么成极恶体的?”

    “管好宽哦哥哥,当然是吞了恶灵取而代之咯。”

    果然如此,恶念侵袭村庄,滋养出了一个极恶体。可这极恶体,在当时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斗法在对峙中变得不公平,恶灵手上握着木簪所化的剑,胡乱相斗。剑气袭来,时影格挡住,操着话语往她心上戳刀子:“丫丫,沈源真是你阿爹吗?”

    十三四岁青涩的小姑娘尚且看不出端倪,但恶思缠身、嚣张傲气的恶灵却与沈源有了八九分相似。

    一句话两个雷,恶灵满脸黑线,近乎咆哮地反驳:“没见过的人凭什么当爹!”

    角度刁钻的一剑刺来,时影手中无物,来不及唤剑,只得侧身回退。随即谢允拔剑,两三步冲上前顶替了他的战场。

    恶灵冷笑,“好不要脸,二对一,打的还是个小姑娘。”

    诛邪剑削掉她一缕额发,“一百多岁的人也好意思叫小姑娘,”谢允毒舌,“你个拿剑的对上他个空手的,这难道就公平了?”

    恶灵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不要脸。”

    谢允颔首,“过奖了。”

    恶灵剑对上诛邪剑,天雷勾地火,飞沙走石,黄烟迷眼,一时之间难分高下。谢允尚且打得难舍难分,时影却在主场外咽下喉间一口浓腥,眼神晦暗。

    恶灵除了初时实力不济难挡攻势,肩侧两三道拳风所致的伤口在汩汩冒血,加之吐了两三口血,便再未受过什么伤,瞧着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谢允也发现了不对,诛邪剑伤在恶灵身,却是自己在流血。换命术?代人受伤?谢允越打越气,骂道:“卑鄙。”

    恶灵巧笑嫣然,显出种种得意,“错了哦哥哥,都告诉你们我是极恶体了,何必吃力不讨好呢。再耗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准哦。”

    不远处,时影停下掐诀的动作,隐晦地冲谢允摇头。

    极恶体乃恶灵中的翘楚,已是邪神预备役,受天道庇护,用以牵制天光,平衡世间正恶。寻常处理恶念的手段已对她无可奈何。

    恶灵的状态越来越好,之前的一招一式竟被她吸了不少灵力,对她大有裨益,渐渐占了上风。

    时影手握赤心,找准时机挤进了混战,局势瞬息万变,赤心与诛邪配合默契,与恶灵剑交锋渐得优势。

    恶灵倒抽一口凉气,愤懑道:“你们好欺负人!”

    “你是人吗?”

    被自己说过的话哽住,恶灵语塞,手上动作更加狠厉。诛邪赤心两相夹击,打得她节节败退,可观其表面却无甚伤痕。倒是对面两人一个嘴角溢血,一个脸色苍白,忧态看着比她还差。

    恶灵剑从诛邪剑锋下绕开,随即剑气忽至,气贯长虹,恶灵躲得狼狈,可是她眼尾上挑,带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无边夜色不知何时亮起,现下又夕阳西沉,金黄的夕阳被铺天盖地的墨色吞噬。在无知觉的打斗中,月落日升,又月升日落,过了一天。月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中天,发着冰冷的月光——时间流速竟悄无声息地加快了。

    恶灵终于大笑出声,故作惋惜地叹道:“哥哥,今日四月六,你们食言了哦。”

    哥哥,你们什么时候走?

    暂时还走不了。

    哥哥,你们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日,还有些事没做完。

    早点走嘛,早点走吧。

    还有五日便是清明,再过五日,我们一定走。

    昔日对话在脑海中翻涌,时影握剑的手发紧,喉间不受控地涌上一股腥味,唇关一开,血红色落在白衣上斑斑驳驳。

    恶灵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谢允手忙脚乱的动作,兴灾乐祸地打断他们:“看,阵开了。”

    以所在地为中心,田梗道路为轴向外辐射,一百五十八户屋舍作节点,一座古朴阵法以顺德村为基底,彻底开启了。

    谢允左手扶人,右手诛邪,剑指前方,开口嗓音极冷:“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哪能这么说呢,”恶灵捂嘴装腔作势,“她不是早劝过你们离开了?”

    诛邪正在积蓄剑气,谢允却感觉到扶着的人一软,顺势滑下。积蓄到一半的剑气匆忙挥出,连恶灵都没描准,只把地上炸开道口。

    时影紧紧抓住谢允手臂,吐字艰难:“安之,不要…进阵……”他每说一个字脸色便愈苍白一分,嘴角的血由溢改为流。

    谢允脸色难看,“阿影,你刚刚是不是在推衍,停下别算,我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发慌的,什么样的推衍结果能让一位术法高超的大神官成这副模样,谢允说不清楚,但确实消了作死的心。

    古阵光芒大盛,未被击中的恶灵叹了一声“亡命鸳鸯”,打断他们的幻想。

    “进不进阵哪是你们能决定的,”她摊手,“当然,如果你们还能抵挡它,那当我没说。”

    恶灵胸有成竹,自是因为经历了上百回逃不出的循环、逃不脱的阵。阵法强行拉人入阵唤起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从而吞噬恶念强化自身——这是当初残害顺德村的恶灵所留,到现在也未有人冲破,连她也不例外,都成极恶体了还在被当作养料。

    这百年里,自然也有拦不住的外乡人上赶着非要作死,恶灵阵自然不会放过送上门的养料,这是难得她能逃脱的时候。

    好心的是丫丫,会千方百计劝他们离开,她只知道拖延时间留下他们,今年便可不用再受难。于是她拼命阻拦,即使打不赢也打,反正有天道庇护。

    看吧,恶灵阵光芒灼眼,地面钻出藤草在他二人脚下盘旋出奇异符纹,月亮正上中天,那两人被恶灵阵选中,就着对视的姿势失了神,瞳孔涣散,然后呆滞不动了。

    恶灵剑化回木簪,恶灵盘好头发,走到不远处的石墩坐下,她随意擦了擦血污,拢好破烂的衣衫,左手托腮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右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子把玩解闷。

    良久,右手的石子被掷出,它在阵法纹路上滚动又停下,光芒没有受到影响,连丝毫波动也无。

    风卷黄沙,在树林中穿梭似猛兽嗥叫。阵法的光芒映在恶灵脸上,羽睫遮盖出一片阴影。阴影之下,她闭上眼,轻轻呢喃了一句:“你这次怎么不选我了呢。”

    末春的风过无痕,石头上的恶灵仿若成为石塑,静止在月下。无痕的风终是吹动衣摆,兜了一袖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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