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陈老舅家就在后巷不远的一处院落中,虽然外头看着仍是白墙青瓦的传统宅院,但内里已被改建成了现代内装,未经粉饰地墙上挂着些草帽斗笠的农具装饰,是一家温馨的农家餐厅。陈老舅早就不无自豪地和季辰提到,这是他家儿子陈皓回来经营改造的。

    实时上,季辰一进院门就遇上了陈皓。青年剃着一头剪短的板寸,身高健硕,见到他似是很高兴,招呼着他妻子林在厅口一处茶座添置茶点,念叨着要与季辰好好叙旧。季辰当即一愣,转而想起陈皓与他在镇上必然是读同一所高中的,于是状似是熟稔地笑着坐下。不过当他听到陈皓提到与他是同班同学时,仍然不免惊讶,他暗暗回想中学时那群球场狂奔游戏厅玩闹的男生中,模模糊糊地对不上是哪一张脸。不过这不妨碍他配合着回忆青春,并且聊着聊着也颇有兴致。正逢淡季,餐厅并无多少客人,林也过来坐下一块闲聊。

    不多时,话题就转到了季辰回镇开民宿上。在询问了一些经验与波折后,季辰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转而提到对面的花灯展与何先生。

    “我们其实也不太了解,何先生家一直很神秘。”陈皓摸摸后脑,颇有些所指不多的迷茫。

    同样从小在镇子上长大的林在一旁用带着点敬意的语气补充道:“我小时曾听父母提到过,何先生一家是世代庇护这片的。连那无骨灯,听说也不是普通的”

    陈皓充满回忆地应道:“是啊,以前尤其是中元节和上元节,家家户户是定要买来挂在门口和院落中的,这其中样式好像还有讲究呢。即便是现在不讲究这些了,镇上也基本还是会挂。”

    “以前,我就听当年带队勘察的肖教授说这儿天杰地灵,听上去倒像是供奉着什么执掌灯火的神仙。”季辰似是玩笑地道。

    陈皓和林也跟着笑开。

    “也许真的是。”陈皓聊起那花灯来,“原来我们都管它们叫唐灯,除了家里挂的,也很少能见到。后来这时代也变了,周边城镇来采买的也少了。那何家上一代的长辈本就不喜这些,我也是听说很久以前在镇上闹过一阵。所以自老太爷去世我们还以为这灯也要消失了。没想到那何先生似乎从小就在老太爷身边学,还去申请了那个,非遗……?”

    “非物质文化遗产。”林说。

    “对对”陈皓叹气道,“无骨花灯也是何先生叫的,现在你看到的那开放的灯展,向外的工坊那些,也都是何先生主持办的。这花灯那么特殊,放在以前,估计那位何老太爷是不可能同意的。”

    林接道:“但也多亏了何先生,说起来这是我们镇的特色了。要不是何先生的花灯,我们镇可能也引不来这么多游客。”

    “这灯也是神了。不知为何,还真的只有何先生亲手制作了,才有那种……神韵” 陈皓又接着半开玩笑地道,“知道么,我初中那会晚上偷摸起来,还看到有明明灭灭的灯点子,从何先生家的院落里飘出,那说不定就是邀了神仙在施法呢。”

    “你说过八百回了”他妻子乐呵呵地拍了他一下,“你不早说你父母告诉过你是在放孔明灯么。”

    陈皓哈哈笑了几声,恰好陈老舅回来吆喝着摆桌吃饭,忙碌间话题便一下转开了。季辰却仍忍不住总去想陈皓提及的场景,他透过窗棂望了眼仍泛着点微光的墨蓝天空,似是希望能找寻到星点灯光。窗外是逐渐昏沉的天色与黑黢黢的山影,在屋内既看不见星月也不见什么灯影,暗沉沉的什么也没有。

    ——

    一片遮天蔽日的绿意下,苍翠的竹杆错落着笔直的线条,将眼前蜿蜒的上山阶梯掩映在深绿后头。这是在梦里,季辰知道,他莫名地就是知道,这是他高中在镇上生活的第一个暑假。刚跟着父母从大城市里来到这半年,心里多少充实着对陌生环境的烦闷,还带着青春期的中二。父母们上班忙碌,班上一群男生就天天喊着去新镇上的游戏厅网吧,他却天天偷摸着独自溜上村头山里探险。年少的他对大山充满了幻想,即向往着山崖丈壁遇到位隐士高人,虽然这山根本没有崖壁;又期待着茂密丛林里捕到只神奇宝贝,虽然他怀疑可能会像他的腿一样被蚊虫叮咬得面目全非。总之这一天他又顺着上山的小径一路向上,曲折的石阶爬到尽头,是村头的望景亭,听说几百年前大户迁到此时就有了,中途天宅人祸被毁了好几次,如今的还是近几十年新建的,亭柱上的红漆仍然完好,仅是在风吹日晒下淡去了不少色泽。季辰走到栏边向外眺望,村北的永宁溪反着细碎银光,在方格网状的田野中流淌向远方连绵的山脉中,近处层层叠叠的屋瓦交错在白墙绿影之上,在梦里显得愈发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村口那棵大香樟,无数绿枝分叉交错。快到送龙舟的日子,枝上挂着红缎,挑着各色灯笼,显得愈发神性。

    这都没什么,这都没什么奇怪的。但梦里的季辰愈发笃定,就在今天,就在现在有什么是不一样的。他四下张望,偶然一转身,便瞥见更上面的树丛阴影里,隐蔽地出现了一个入口,枯草石砾似是而非地在低矮的枝丫交错下现出一条小径,隐在深处。

    季辰心跳却如擂鼓,小心翼翼地踏入,像是怕惊扰到了谁,仿佛期待着见到谁。即便是在梦中。灌丛枝丫下的隐蔽小径显得幽深,季辰矮身穿过浓墨的深绿,拐过丛丛枝繁叶茂的大灌,用手抚开挡在路中央张扬着几片掌叶的枝条,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些亮光。那像是一片林中的绿地,有阳光透过树冠的间隙,洒落下来,隐约有个人影在光影下晃动。季辰愈发地屏息,放轻步子,悄悄靠近一侧的茂密灌丛。

    映入眼帘的奇异景象唤起季辰深埋心底的震撼与熟悉感,林间光阴流转,当中长身玉立着一清瘦男子,衣袂翻飞间隐隐反射着银色的光纹,十几盏季辰只在镇上见过的玲珑花灯悬浮在他周身,缓缓旋转,不断有缕缕光丝从倾泻而下的阳光流淌至那人身边的灯盏周围,随着光晕的闪烁,那些灯身上不断被戳刺出精细繁复的图样,鹿鹤龙凤,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跃然眼前。在交错的丛林后,季辰小心屏气,透过枝叶间的空隙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场景,他恍然联想到为什么镇上的人总是恭敬呵护家里的灯盏,问起他们时又总是语焉不详。季辰的心越跳越快,他觉着仿佛眼前的就是答案,这是隐居在镇上的……灯仙?

    少倾,天空似有一层薄云遮住了半束阳光,流转的灯盏也随之变换。那人偏了下头露出小片侧脸,季辰惊讶地从那脸庞上辨别出正从少年蜕变为青年的摸样,那竟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生。但他高廋的身形,专注眼神,却透着与这个年龄不一样的沉静。季辰呆呆地盯着,不觉失神。那人却似有所感,蓦地转头望了过来。

    季辰悚然一惊,周围环境倏忽变成了傍晚。他似是还藏在树丛中,突地又好像坐在了那人身侧。周围星星点点的灯盏跳跃着明亮温和的光,随着身边人漫不经心抬手的动作逐渐升空,向远处飘去。季辰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寻去,但梦里的他却并未抬头。渐渐地,季辰意识到自己正在说话,声音随之伴着虫鸣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正滔滔不绝地与身边人抱怨,和隔壁班的人吵了一架,被那小子戳着鼻子说心高气傲,学业不顺,未来迷茫,人生意义……正上头着,忽听到身边人突然笑了一下,季辰瞬间有些怔愣看向他,只觉得那展开的眉眼晃得耀眼。

    看到他这样,那人笑意不减反增,裂开嘴将手指搭上季辰的眼睑上,“怎么又这样看着我”

    季辰回过神来:“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啊!我去,你就是在笑我幼稚!”

    “哈哈哈哈,不,是感慨你要长大啦”

    季辰有点恼,却也忍不住跟着咧嘴乐。每次季辰见他笑,总觉得他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点少年开朗的摸样,他们之间距离似乎就更近了一些。那比常人更浅的发丝在余晖下发着点点微光,挠得季辰心里泛起细密的酥麻,不知觉地开心。

    “叮——”

    似是有铃声在耳边轻微而突然地一声响,季辰毫无预兆地转醒,眼睑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指尖的温度。他略有些烦躁的抓了抓额发,年少的他也许还不知道心底的悸动代表着什么,如今的他当然早已在岁月里知晓了。不知为何今天会突然梦到,季辰无可奈何地笑笑,起身喝水,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小镇的主街方向似是飘起了星点亮光,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会,那些晦暗不清的光点渐渐消隐,毫无踪迹,就像是一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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