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连滚带爬跑下山，到了村口终于觉得安全了，一屁股瘫软在地，个个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其中一人发现李小荷不在，才想起她还没来得及跑出寺庙，大门就关上了，“完了完了完了，小荷、小荷还在山上！”

    身后的妖风愈发急躁，整座林子剧烈摇晃作响，像头巨兽张牙舞爪下一秒就要向他们扑来。

    树枝嘎吱嘎吱，树叶沙沙狂飞，浓稠如墨的夜色下，周围的一切下都显得越发诡异和危险，四人不禁咽下一口唾沫，没人敢提出回去救人，“怎么办？”

    回去救人？

    “不行，要回去你们回去，小荷要是也被山妖掳走，那只能怪她自己不跑快点，怪不了我们，不是我们的错。”

    “对、不能再回去，我要回家，回家！”

    两个村民表了态，剩下的两人也没敢多说什么，都爬起来往家赶。

    寺庙外狂风不止，而庙内的陶春蝶和李小荷却早已没了方才慌乱恐惧的神情。

    李小荷把散落在地上的铜钱全都捡起来装进包袱里，一旁站着的陶春蝶身上穿的是旧衣裳，但为了体现新娘子的身份，有人给她戴了朵红团花。

    陶春蝶把它从头上摘下，抬脚用力地来回揉踩，她低头瞧着自己脚下踩着的红团花，布料已经散开不成样，红色被灰尘污痕沾染，满是冷漠的眼里划过一丝发泄和快意。

    高高的窗户照进几缕月光，寺庙里仅有这点微弱的光线，李小荷装好钱，背上包袱拉住陶春蝶的手，“小蝶，我们走。”

    看着李小荷额头和嘴角的伤，陶春蝶的眼眶有些湿，露出心疼但又似解脱的笑容，重重点头道，“嗯，我们走。”

    厚重的两扇门“吱呀”一声重新打开，月光侵入大殿，若云开雾散般光明再现。

    二人眼中毫无留恋之色，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却有三道身影挡在面前，都是熟面孔，中间暮疏月，左边握着剑的凌纾，褚纤云在右。

    她们还是来了。

    右手背到身后，陶春蝶的目光带了些敌视，李小荷与她们在一个屋檐下待过几个时辰，比她多清楚些三人的性情，但语气也戒备道，“你们想做什么，不让我们走吗？”

    四周原本呼啸着的风变缓了些，但这片夜色笼罩下的山林好似仍然藏着数只妖魔。

    ”小蝶，听我说——”

    凌纾刚想上前解释，陶春蝶忽然一声惨叫，“啊——”

    她双手抱着脑袋，面色痛苦狰狞，李小荷急忙蹲下身关心她的状况，“小蝶你怎么了！？”

    源源不断的黑雾从陶春蝶右手上的红印涌出，钻进她的眼睛，有一部分甚至还缠上了李小荷的手和脚。

    “不好，寐妖想直接吞噬小蝶，不能让它得逞！”

    凌纾冲过去抓住李小荷的胳膊将她带走，下一瞬术波流转，暮疏月施法而上，“陶春蝶”被逼得直直后退。

    二人退进寺庙打斗起来。

    “侠女手下留情。”寐妖注视着暮疏月的眼睛，妄图用些歪门邪道扰乱她的心智，“我可以——”帮你实现心愿。

    暮疏月左掌一击，驱散眼前的黑雾，“这种妖术，对我起不了作用。”

    把李小荷交给褚纤云照看，凌纾转头加入战斗，“可恶的寐妖，从小蝶身体里出来！”

    “你们两个都找死！”

    气急败坏的寐妖操纵着陶春蝶对二人招招下狠手，凌纾怕伤了陶春蝶的身体，没敢用剑，暮疏月出手时也始终把握着分寸。

    褚纤云和李小荷躲在柱子后面，上方的稷初伞若隐若现，散发着金光护着二人，小荷的目光紧随那道身影，她不明白局面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为什么好端端的小蝶会被妖附身。

    所幸寐妖实力不算强，不消多时，二人便左右夹击捆住了“陶春蝶”，施法想将寐妖从她身体里逼出来。

    误以为她们要杀了小蝶，李小荷扑上前护住“陶春蝶”，声音带着哭腔喊道，“不要杀小蝶、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们不要杀她呜呜呜小蝶……”

    “啊——呃……”

    挣扎中，“陶春蝶”又痛苦地抱住脑袋喊叫，“呃呃、啊——”

    “该死的修士，坏我好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不要、呃、放开我——”

    “该死的修士！该死的人族！”

    一会是寐妖一会是陶春蝶的声音，她和它在争抢这具身体的意识。

    暮疏月当即道，“小荷，再多说些话，你的声音能唤醒小蝶。”

    “我们只是要把寐妖逼出来，不会伤害小蝶。”凌纾眼神急迫，“但如果再拖下去，等小蝶的意识完全被寐妖吞噬，那个时候就真的救不回小蝶了。”

    褚纤云的语气也跟着着急，“小荷、请你相信我们！”

    “好、好，小蝶、小蝶。”别无他法，心中一片慌乱的李小荷只能相信她们，现在只有她们能救小蝶，她边哭边说道，“我们说好的今晚就离开这里，也只差一点我们就能离开这里，逃出去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回来，从今往后只按我们喜欢的方式生活，不会无缘无故地挨骂挨打，不会被当做出气筒发气泄愤，不会被男人随随便便地轻薄，不会嫁给不爱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困在见不到光的囚笼，小蝶，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掌控我们的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也会好起来，我们会长大、会变厉害，没有人再能想欺负我们就欺负我们，小蝶呜呜呜……”

    “呃、啊——逃逃出去，啊——”

    “该死、该死！！”寐妖在陶春蝶体内乱窜，想守住身体的掌控权。

    “小荷、呃——救我、救救我……”

    “小蝶、小蝶！”

    “别怕，剩下的交给我。”

    陶春蝶的意识逐渐压过寐妖，凌纾抓住这一瞬，默念口诀，双手飞快施展驱妖术，金光由指尖流入陶春蝶的额头。

    “啊啊啊啊——”

    寐妖面目狰狞地从陶春蝶的身体里窜出，身影扭曲朝着窗户飞去，它想逃跑，结果刚触及窗户，白光一闪，被弹回来，几条藤金丝线拴住它定在墙上。

    长剑离像，“唰”一下飞过去，刺入寐妖命门。

    伴随一声凄厉惨叫，寐妖没了气息，黑雾如融雪般消散。

    剑回到它的主人暮疏月手中。

    杀死的是寐妖分身，寐妖本体……不在此处。

    暮疏月感知了一下，收好剑施法清除这座寺庙和寺庙周围的妖气。

    “小蝶、小蝶你怎么样？”

    “咳咳、咳——”

    凌纾蹲下身又念了几句法术，陶春蝶右手上的红印也渐渐消失，她拿出两颗丹药喂给小蝶，“这会身体疼痛是正常的，过几日就好了，别担心。”

    褚纤云找出一瓶药膏，“可以涂抹在淤青或者有伤口的地方……小荷，要不要先抹一抹你脸上的伤？”

    寺庙里一片狼藉，贡桌、贡品倒摊在地上，帘子也被搅得东一块西一块。

    李小荷抱着陶春蝶，眼泪啪嗒啪嗒地流，“谢谢你们救了小蝶，小蝶，呜呜呜呜呜……”

    “小荷，你别哭。”陶春蝶也忍不住流眼泪，“我好好的，我没事……”

    两个小姑娘哭了一刻钟，情绪才慢慢稳定。

    凌纾询问“山妖娶妻”的真相，陶春蝶和李小荷甘愿坦白。

    小荷爹娘死后，为了那点彩礼钱，她姑姑刘芬做主硬把她嫁给王瘸子。

    嫁到王瘸子家，每日洗衣做饭换来的只有言语恐吓和肢体殴打，她向姑姑哭诉，求她接她回去，刘芬却说她是过得太好还不知足，上头没婆婆也没妯娌，就一个男人伺候，多好的日子不知道珍惜，打人怎么了，半截入土的人，忍一忍，熬过这几年有的是机会再嫁。

    村里人多多少少知晓这种事，但没谁会插手旁人的家事，也不在意，只有和她从小长大的小蝶真心心疼她。

    孙大牛他们家三个兄弟几次三番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也是小蝶赌上性命护着她。

    可小蝶却也走上与她相同的命运，她爹想把她嫁到隔壁村。

    她曾一次两次三次数次地表达拒绝、反抗，她说她不喜欢那人、她说年纪还小不想嫁人、她说她会在家里好好干活种田，会听话不再跟爹娘顶嘴、她说家里只是多张嘴多口饭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嫁出去，而且她也吃不了多少粮食。

    可没人听她怎么想，偶尔有人搭理几句，也只说，一直都是这样，女子到了年纪就该相夫教子，不管乱世盛世。

    年前嫁到隔壁村的堂姐陶冬有一天来见她，小蝶以为堂姐会理解她，毕竟她们曾为此一起痛骂，她们发誓，一定要找出除了结婚生子之外的第二条路。

    可让小蝶没想到的是，堂姐居然是来劝她嫁人的。

    像换了个人一样，堂姐不再有任何关于反对嫁人生子的想法，她开始讲说嫁人带给她多么大的好处、围着丈夫和孩子转的生活多么幸福，她劝说她早嫁人早享福，可明明她脖子和手上的伤痕那么显眼。

    为什么？凭什么？

    他们要她听话、顺从，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渴求。他们撕扯她的身心血肉，竟还高喊错的人是她，而他们不过是为了她好。

    “我绝不要稀里糊涂嫁人，我要逃！我要离开这里！是、我爹娘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爱，可难道为了那一点爱，我就要舍弃我自己？为了继续拥有那一点爱，我就要让自己一辈子都陷在泥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