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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宣篇

    我叫苏宣,从小长在清河仙山脚下,没有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的悲惨经历,并且前二十几年都活得很快乐。

    我的父母在清河县上做点小生意,彼此相敬如宾。生意不大不小,但家里从不愁吃喝穿住。

    我六岁时因缘际会拜入清河仙山,每年节假会下山陪陪二老。

    他们俩人本家不在南疆,据说在北域。问他们为什么背井离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也从来不正面回答。

    后来我弱冠那天,他们跟我说让我好好修习,他们在这个小地方待了小半辈子,想一路看看大好河山回到故乡了。

    那俩没心没肺的走时各背了一个小包裹,给我留下几两银子,一点没留恋地出发了。

    是的,几两银子,我也很不敢相信。

    我当时望着手里的碎银,合计着只够吃一个星期的小馄饨。

    我原以为他们在家里给我留了其他惊喜,可是我休沐回家时才被告知,他俩连宅子都出手了,真真切切,留给我的,只有那几块小银子。

    好在他们还知道不定时给我寄几封信,不至于我连他们的死活都不知。

    家已经走远了,从此我就在仙山上彻底定下来。

    师父和师兄姐都对我很好。我不是最晚入门的,但确是最油嘴滑舌的。全山门上面没一个人不喜欢我。

    师父的术法杂,教得也杂,学不学全看我们自己,教不教也全凭他心情。

    大师姐是山门里最靠谱的一个,人长得美性子也温柔,主修医术,兼带教我们几个小的其他术法。

    二师兄喜欢龟甲算卦,一天到晚捧着他捡来的龟壳神神叨叨。

    小师弟从小就喜欢会发光的东西,因而对符法一类的钟情极深,一有功夫就要扯着我研究这研究那。

    那我学的什么呢?我学剑。因为我有个仗剑走天涯的英雄梦。

    腰剑“浮尘”是师父在地库里随便挖了几块石头铸成,山门覆灭后,我才知那其貌不扬的石头是天陨铁。

    也正是这些铁块,引来了那些贪婪宵小。

    人间与仙界的通道很早之前就已下落不明,连世间最年长的人也说不清楚,为何这人间已经近百年无人飞升得道。

    凡人修仙无非依靠人间四处弥散的“灵”,而传说中天陨铁所在之处,有“灵”聚集而成的“灵仓”。

    得到越多的“灵”,修为将会越接近突破,有望成为真正的“仙”。

    世间几大“灵仓”皆有大宗门镇守,于是我们这小小的清河就成了众矢之的。

    什么凡人呐修士呀妖魔鬼怪呀,口口声声势不两立,竟然也在这里结成了友好同盟。

    一个小小的山门如何能敌世间各位大能?

    清河仙山上下不过二十几号人,一夜之间只剩下我一个,正巧出门游历的大师姐和二师兄也侥幸躲过一劫。

    那夜是中秋,圆月高照,高照一地尸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似人非人的东西。他们捧着抱着清河地底下黢黑的石头,笑得癫狂痴迷。

    血水静静淌过,汇入山间小溪,衬得那月亮都有几分殷红。

    所有人都沉浸在得到“灵仓”的欣喜与兴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天陨铁里的杂质。

    我被师父与小师弟的尸体压在最下面,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这所谓的“灵”污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互相残杀起来,更有污染深者,对山下的清河县下手。

    我记着师父最后教的一招剑式,从死人堆里艰难站起来,决绝动剑。

    “浮尘”与天陨铁同根同源,结合这剑式,是最快扼制这场灾难的方式。

    剑落,大火从各处蔓延起,筋骨断裂大半且灵力暴走的我已经感受不到痛意,只痴痴坐在师父和小师弟的尸体前。

    火,血,尖叫,哀嚎,谩骂,狂笑……

    很多年,很多年,我的梦里都是这些。

    大师姐带着各大宗门的援手赶到时,血月已经消失,我记得,那日清河仙山的日出,比往常要绚丽得多。

    大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只一眼就能看出师父在我身上设下的护心术法。她抬手解开,就像曾经无数次,我同小师弟调皮捣蛋后被师父教训,哭着来找她一样。

    这是第一次小老头用在我身上的不是限制类法术,也是唯一一次。

    她没有哭,甚至是笑着的,只是那双纤纤玉手,抖得不成样子。

    “阿宣,师姐……回来了。”

    师姐的怀抱没有以前那么温暖了,我嗅到夜行赶路的风霜气息。

    我也很争气地没哭,想笑却也笑不出来。我轻轻挣开大师姐,站起来,高升的太阳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山上一路走下去,走过山门小路,走过清河县大街,走到小二馄饨的摊前。

    说什么摊位,那会其实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了。

    我不明白,我召出“浮尘”,想要碎了它。

    一言不发跟着我一路的大师姐在此时拦住我:“阿宣,这是师父留给你最后一件东西了。”

    大师姐不愧是最能窥探人心的医修,人家治病,她治心。

    我麻木地看着她,收回“浮尘”。

    她说,我们要回去给师父和小师弟选个极好的安眠之地;

    她说,二师兄很快就能赶回来;

    她说,阿宣别哭。

    我没有意识,不知道脸上冰冷的究竟是血还是泪。我只是跟着师姐等师兄回来,葬了师父和师弟。

    后来,我晕倒在他俩坟前,再醒来时已是大半年之后。

    这半年里,以天河宗为首各大正派宗门揽下了清河“灵仓”的烂摊子,清河县在逐渐重建,可惜清河仙山再也不复存在。

    师姐和师兄带着我在无尘宗养伤。无尘宗早前跟我师父那个小老头有过渊源,加上我的剑修确实能力够格,我就这么顺理成章留下来当了个散修,住在观海峰上,七曜出世后成为了他的师尊。

    观海峰上四季如春,少有寒冷的时候,原是为我养病考虑。但我住着久了也会觉得无聊,总乐意使些小法术见见真正的春夏秋冬。

    师姐游历时遇见一个大户人家孩子难产,顺手帮了一把,但小孩子天生体弱,极为难养,对方便极力恳求想要让孩子拜师姐为师,调理身体的同时修些小法术,延年益寿。

    原本大师姐才不愿意掺和人间事,但现在我们仨都成了无处可去的“孤儿”,她就应了下来,权当是散心。

    二师兄呢来去匆匆,哪都去哪都不停留。

    神奇的是即便我经了这遭,我那对不见人影的父母一如往常给我寄信,哪怕我的地址已经变成了北域无尘宗。

    说起来,他们还曾与我的二师兄打过照面,只是可惜见面不相识罢了。

    大师姐离开前给我留下了一大堆安眠香还有养身体的药方,二师兄只拍了拍我的脑袋表示他两袖空空。

    每年师父和师弟忌日,我们仨无论在哪都会回到清河,在开满鲜花的小土包前痛饮,轮流报告着这一年来的情况。

    然后第二天又匆匆分开,各自踏上各自的旅途。

    我第一次没在清河留下跟师兄姐彻夜长谈是因为几何,但也不全因为他。

    活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感到春心萌动,但比这更让我激动的其实是师父给我留下的谜题有了一些进展。

    尽管我埋头一夜最后还是毫无收获吧。

    师父临死前塞给我一本书,说了些什么“灵仓”“有人在有意为之”“阵法”之类的。

    我终究在符法这方面比不上天赋异禀的小师弟,直到“九一之变”的前夕,我才悟出师父留下的谜题。

    天知道我每次画那些复杂晦涩的法阵时,心里有多想念我那可爱的小师弟,他若在,这苦差事何须轮到我。

    其实见几何的第一面我就知道这小子来者不善,又装又茶的。

    但我确实喜欢,也没摸透他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所以后面的日子竟然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纠缠不清了。

    知道他接近我是为了我身上的狐狸骨时,说不伤心是假的。

    我很小的时候被妖灵伤过,差点死掉,是师父路过收了那只狐狸,取了它的灵骨为我续命。

    我万万没想到后来那只狐狸竟和几何相依为命,纠缠得比我深的多。

    狐狸没了灵骨活不长,刚被天河宗找回的几何正好借着拜师这个机会接近我,就是想拿回这根骨头去救他的小狐狸。

    但留给我痛彻心扉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各地大大小小“灵仓”污染越来越严重,清河仙山的悲剧不停重现,我必须在人间崩坏前完成师父留下的山河阵。

    山河阵是师父结合他自身自创的阵法,以这世间的山河为媒介,耗尽自身的灵力为感召,同时激发各地“灵仓”本身所具有的一道保护机制,彻底清洗这片大地的“灵”,一切从新开始。

    这么多年我的功法和灵力还是远不如师父,我只能在此基础上对阵法进行修改,收集各类聚灵法器,用肉身为祭,强化阵法的灵力感召。

    可能是我的活动不算低调,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我正愁怎么继续推进,就正好碰上“九一之变”——魔族发难人界。

    我借“死”脱身,既还了那小子狐狸骨,也有了更多机会去布阵。

    二师兄也陨于“九一之变”。

    我身死之时发动了缚魂阵,此后以幽魂之态游走于人世间。

    我带着二师兄的破龟壳找到师姐,让她把我的尸身分割开。

    大师姐心疼我,没日没夜搞出来几条结缘绳和一个锦囊袋。我就这样从南走到北,又从东走到西。

    再回到临江城想找我的大师姐歇歇脚时,发现她也丢下我先一步走了。

    而父母的音讯也早就断在了“九一之变”之前。

    这么多年实在是累了,故人都已不在,徒留我一个还在苦苦挣扎。

    我在临江城定下来,原本一直苦于不能确定师父定下的最后一个阵眼,但临江城大疫的发生,就像是上天给的启示。

    只有逆天聚灵为己用的阵法才需要用一城人的性命去填坑,最后的阵眼不消说,就是这临江城。

    我将最后一块我埋在了从临池客厅顺来的水仙花下,无他,全因为这水仙第二次盛开是几何为了逗我玩。

    是的没有错,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还是喜欢他,就像我永远忘不掉小二煮的那一碗香喷喷的小馄饨。

    没有理由也不会被时间带走,是我仅剩的纯粹的东西。

    二师兄也离开我们之后,我一门心思扑在大阵上,再也没和师姐回去看过师父和师弟。

    中间因为缚魂阵的缘故,我在经过清河县时丢失过一段记忆,直到彻底身死魂消前也没能想起来。

    但我在几何这小子身上摸到了一纸婚书,上面是我和他的名字。

    重逢时他说我是他道侣,我还以为他是心魔太盛,已经影响到脑袋了。没想到啊,是真的呢。

    我捧着那张薄薄的纸,不免心生欢喜——此生孝义两全,遇良师,得挚友,爱过失去过,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小师弟走后我拼命地学符阵,几何留在这纸上的一魄并不难发现。

    我不懂他,不懂他为何从一开始的说谎到现在深陷其中,不懂他在我“死”后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爱还是为愧疚。

    都不重要了。

    我看着面前燃烧殆尽的纸张,终于笑得明媚开怀。

    我在他身上留下了我的印记,山河阵启动后,他一魄的损伤会自动被大阵修复。

    只是很可惜,最后,我也没能再抱抱他。

    小老头,我完成你给的任务了,这次我不想再喝荔枝酒了;

    大师姐,你的小徒弟我护过了,只是修为深浅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二师兄,我早就说过你的小破龟壳该换了,就卜一次生死就碎掉了,你可别找我赔,我也两袖空空;

    小师弟,我现在也能跟你切磋切磋阵法了,你不许再笑话我了;

    爹娘,你们走慢点吧,慢点,我马上就能追上你们了。

    我看着不远处等着我的一群人,终于如释重负。

    我随你们去远方,不再看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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